转过身却发现石伢正跟在她身后,两条小短腿轮换的极快,两只手却还捧着荷叶包,里面的蜜汁藕已经吃的干净,正在伸着舌头舔荷叶上残存的蜜糖,糊的一脸都是。
她腹中的气一下子消了,找了个没人处,从竹篮中拿出两个各有半两的碎银递过去:“这个月的工钱。”
石伢将荷叶包一扔,两眼发亮,长着两只脏兮兮的手便接了碎银。
她正操心石伢出来的急没背挎包,不知这银钱该放哪里,石伢已将裤腰拉开,手心一松,两颗碎银便掉进了胯中。
芸娘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你……你怎得……往裆里藏?”
石伢嘿嘿一笑,绿豆小眼闪动着小聪明:“天热我要脱上衣,银子指不定就掉了。但我绝不脱裤子,银子绝对不会掉。你看,两条裤腿各一个,保险的很。”
她低头一瞧,果然这小鬼不知何时就将裤腿处用绳子扎紧,看起来就像两个长口袋,银子在里面就就像进了钱袋一般。
她失笑,又带着他往前面去了。
待到了一处连绵民宅处,往前第三家,门口有颗矮山楂树,还没到成熟季,鸟蛋大的山楂深深浅浅挂在树上。
芸娘过去垫脚摘了两粒山楂,给了石伢一粒,石伢迫不及待的张嘴便咬,下一刻便被酸的龇牙咧嘴。
她被逗得哈哈一笑,捏了他脏兮兮的小脸一把,抬脚进了院中,扬声道:“老何家的――”
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应声出来,忙忙将芸娘往房中请,舌灿莲花的一串恭维之词便从口中撒了出来:“哎哟我的心肝命,见天盼着你来,你这不来我们就难开锅,家里吃的米都没剩几个――”
芸娘被她这番话酸的牙倒,只绷着脸道:“快把东西取来,我还急着回去向唐掌柜交差呢……”
那妇人应声便从房中提个小竹篮出来,里面装的是常人看不出用途的棉布片。
常人看不懂,芸娘却十分精通,这每片由十来层棉布均匀絮着棉花缝制而成的碗状物件,便是做胸衣中的重要一环。
她一个一个检查过去,皱眉道:“怎的数量不对?”
那妇人便又拉拉杂杂了一堆,从家中经济艰难说到女儿嫁妆寒掺,最后言下之意:要想要剩下的,就得涨工钱。
芸娘的眼神从她手上的金戒指转到她发上的金簪子,心中冷冷一笑,问道:“依你说,该涨多少才满意呢?”
妇人理直气壮的伸出两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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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与帮工的较量(2)
芸娘自认在工钱上给的十分优渥,想的也是培养几个死心塌地的女工,能将这胸衣的买卖长久的做下去。
她起身拍了拍了衣襟,冷着脸道:“依我说,就连这几件我也不收了,留着自个儿玩罢。”
转身便拉着石伢往院外走。
那妇人慌忙追出来,商量道:“那只加一成呢?”
见芸娘并不停步,直着嗓子喊道:“小丫头,你回去问问唐掌柜哇?说不定他会愿意啊?”
小丫头?指望的上的时候叫人“心肝命”,指望不上了叫人“小丫头”?
芸娘转回身,嗓音稚嫩却强硬:“这件事上,我这个丫头能做主!”
那妇人却忽然一阵风的跑到她面前,往路边一坐,扯开了嗓子便呼天抢地的嚎哭起来:
“我那苦命的阿花哦,你娘没法子给你置办八抬的嫁妆,你嫁过去要受夫家的笑话啊——”
“贼汉子啊,你走的那样着急,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辱啊——”
“小狗崽子还没长成人,就能坐到我头上拉屎拉尿啊——”
芸娘活了两世,自认已算泼妇,却实在没和真正的泼妇打过交道,一张脸不由涨的通红,连连退开两步。
想要转头便走,周围邻家已有人被那哭喊声招惹了出来,正站在路边指指点点。
她历来便是个不愿受委屈的,又怎能被这泼妇的几声嘶吼要挟,眼风扫到零散在院中地上的几件碗状半成品,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她将竹篮往石伢怀中一塞,进了院里拣出几片半成品,快步走出,一边瞧着那泼妇还在不停嘴的演戏,一边将半成品拿在手中,伸向邻人们:
“各位大爷大娘、叔叔婶婶,我们东家出钱让这位婶子做些针线活,布料、丝线一一奉上,可大伙瞧,这都做的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怎么用?”
各位邻人哪见过这东西,纷纷奇道:“老何家的,你做的都是些啥?是啥?究竟是个啥?”
芸娘跟着便做出委屈的神色:“她做的这奇怪玩意,毁了我们的布料丝线不说,却还要我们出钱收了它。谁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那泼妇听她竟凭空颠倒黑白,忙一抹脸,吼叫道:“明明是你这个小娼妇让老娘做成这样,竟反倒来诬陷我?”几步爬起来作势便要打她。
一直呆呆站在一旁看戏的石伢此时反应过来,突然呀的大吼一声,抱着怀中竹篮便向那妇人冲过去,一头顶在她的腹中,那妇人顿时打了个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回,伴随着疼痛的嘶吼,她面上的眼泪终于真真切切的流了下来。
而直到现在,却依然没有一个邻人站出来帮这妇人。
芸娘心中痛快,重重的哼了一声,牵着石伢便走远了。
那妇人还在背后嘶吼些什么,她不愿听,也便听不到了。
芸娘在前世时看惯了竞争对手各种恶意竞争,所以早有防备,每个工序都至少交给两个女工。如此她去另一处去,顺利收到了双碗状的半成品。
进阶着她又去了其他几处帮工家中,将其余几处工序的半成品一一收到。
最后连同一大早她阿娘交给她的绣活,一同交到最后两个女工处。
这些半成品在这两处会进行最后的缝制锁边、订纽扣。
至此,一批完整的胸衣便能向外销售,成为某位爱美女子的贴身之物。
待做完这些事情,日头已经高悬,处处炊烟四起,正是家家户户吃午饭的时候。
芸娘看石伢垮着张脸,不由逗他道:“你若是累了你便回去,等下我自己去吃肥肠面。”
石伢一听,忙摆手道:“我不累我不累,我陪着姐姐。”
她一笑,两人去了城隍庙门口的一处小摊,各点了一份肥肠面。
为了奖励他今日保护她的英勇行为,她又为他点了一碗鸭血汤。
两个小孩吃罢,略略坐了一会,她估摸着青楼里的姑娘们也该睡醒了,便又带着石伢往城南处一处名叫翠香楼的青楼而去。
翠香楼在繁华奢靡、美人如织的江宁顶多算二流青楼,其中以做皮肉生意的妓子居多。
而那些娇而不媚、媚而不俗、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则极少。即便有,既然投身到了翠香楼,也是抱着早晚要下水的意思。
芸娘的胸衣买卖只打进了翠香楼,且只有楼里的当红姐儿才有的穿。其他的青楼,虽则偶有在所属的花舫上卖卖零单,但却无法堂而皇之的打入其中。
无他,进场费实在太高了些。
而芸娘的这番在后世风靡世界各个角落、每个女人都要人手数件的内衣生意,何以到了古代,就沦落到只能与青楼妓子合作,说出来,却也要掬一把辛酸泪。
她初初开始做这番生意,先是自己偷偷摸摸做个雏形出来,自然要先紧着自己人,找了个正正经经的日子,送到她阿娘眼前,说了什么用法。
下一刻她辛苦的成果便被她阿娘丢进了灶膛里烧成一包灰,并十分严厉的批评她:“不知道跟什么人学的什么腌臜手段……”
鉴于此她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女性对于美是有极大的误解,稍微有些个不走寻常路,便分分钟因“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成为一身正气的世人抨击的对象。
故此,在这个各家正妻以“贤良淑德”为道德标准、大义凌然接受岁月凌迟的年代,妓子反而成了她的目标客户群……
实在是造化弄人啊。
她到了翠香楼下,嘱咐石伢在楼外等她。
石伢并非第一次跟着她来青楼,却一次都未进去过,不免流露出向往之意。
她十分恨铁不成钢:“这不是正经男人该来的地方,进去的都是坏男人,将来娶不到媳妇儿。”
她反问道:“你可想娶不到媳妇儿?娶不到媳妇儿以后可没儿子,没儿子就没孙子……”
石伢纵然小小年纪却也知道,娶不到媳妇儿不是什么好事,便将一颗小脑袋摆动的如拨浪鼓一般。
芸娘便伸手揪了揪他的脸颊,扔给他两个铜子儿,让他乖乖等她,千万不能跟着陌生人走。
这个时辰,翠香楼还未到开门迎客的时间,大门紧闭,角门却是开着的,给翠香楼送水送菜的伙计正进进出出忙活着。
角门处歪歪斜斜站着一个龟公,正监守着进进出出的伙计,防着他们将翠香楼里的东西顺手牵出去。
有个来送菜的伙计看到芸娘进了角门,便同龟公打趣道:“你们何时也开始收这样的货色,等调教好了都猴年马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