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传来衙役轻咳。
芸娘忙忙一抹泪,将棉衣和吃食从栏杆缝隙塞进去,哽咽道:“莫担心,云姐姐我会照顾。我定能将你救出来。”
他几乎未听到她在说什么,只向她伸出手,口中念叨着:“我一直在寻你,从未中断过……大晏好大,我去了好些地方……”
芸娘一把握住他手,强忍着一腔泪,探问着:“谁要对你屈打成招?这就是蹊跷处。快些告诉我,我帮你奔走。”
罗玉这才恢复了些心神,摇头道:“你走,你不要牵扯进来……”
见芸娘要坚持,忙忙将她往外推。
她忍着的一腔泪终于汹涌而出,哭求道:“我无碍,我能救你,你信我……”
他却似疯了一般,大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一旁衙役苦着脸上来,央求道:“姑奶奶,你快走吧,这动静是要将我们几兄弟往牢里送啊……”
卢方义忙忙跟来,同衙役两个半拉半拽将她带出了牢房。
外间风雪愈大,她蹲在雪地里将未流出来的泪哭尽,方转头进了一边暗室,对着几位衙役,将袖袋里携带的所有银票和银锭掏出来,道:
“替他寻个郎中,每日要有火盆,每顿饭三荤三素,每五日沐浴一回……”
四位衙役看着眼前一堆银票和银锭,馋的直咽口水,却苦笑道:“上面长官日日下来巡视,若瞧见他坐监比坐月子还舒坦,我几位的脑袋怎么留的住?”
芸娘冷笑一声:
“莫同我打幌子。你们如何作假乔装,我十来岁上就知道的清清楚楚。
今日你们要么就老老实实将这银子分了去,发一笔横财;要么便同我去一趟刑部衙门,同安大人说一说今儿我是如何大模大样进了这探监之事。”
几人未想到,眼前这姑娘打的竟是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主意,像那狗皮膏药一般粘上竟甩不掉,心一横便收了银票银锭,只悄声道:
“此事,除了我们几位兄弟知道,便是姑娘一人知道。若漏了口风出去,我们几人固然要遭殃,姑娘也摘不出去。”
芸娘点头,冷冷道:“规矩我自然知道。可若你们收了银子不办事……我劫狱的本事没有,收拾你们几个小菜一碟。”
眼下能做的只有这样了。
她深深叹了口气,出了暗室,同门外的卢方义一同上了马车,往城里而去。
晌午时分,马车停在了兵部衙门前。
卢方义下了车,进去瞧了一回,给芸娘传话:“殷大人未在兵部,他成亲原本就求了婚假,不用守班,只怕已经回了府中。”
芸娘点点头,招呼马车往前行了些许,停在了礼部衙门口。
礼部尚书戴大人办公房舍里,芸娘红着眼睛,拉着哭腔道:
“……那‘半母子’只闻一日怎能让皇后娘娘突然产子,定是有人在花草背后行事。
若事情被发觉,便由管着宫里花草之人顶了罪名。事情没暴露,便是背后那人得利。果然是旱涝保收的事,其心真真狠毒……”
第510章 心凉(六更)
芸娘的眼泪珠子不要钱的淌湿了半边衣襟,哭求道:“侄女知道叔父管辖着宫中花草之事,若不将此事查清,反被那恶人利用……”
戴大人的神情便有些尴尬。
芸娘的说法,他们早都想的到。
然而事关后宫,后宫又牵扯到朝堂,并非是将案件查个清楚便能水落石出的。
总要有人出来顶这个罪名,才好将这件事揭过去。
芸娘见状,一咬牙便加了一句:“前几日侄女成亲,便想到了戴姐姐……”
她将手一伸,露出腕间的暗红玉镯:“她送给我的添妆,我日日都戴呢……”
戴大人纵然明白她是用同早夭小女戴冰卿的交情讨人情,却也不由心间一酸。
待从礼部衙门出来,芸娘便榻肩垂首上了马车。
她能做的实在有限,想伸手也伸不了多长。
还有一个法子便是进宫去寻皇后。
皇后受人陷害,是最大的苦主。按理说,对背后黑手最是深恶痛绝、恨之入骨。
可上回皇帝便下了口谕,不许青竹再入宫。说是不许青竹入宫,实则包含了李家所有人。
若她厚着脸进宫,遇见皇帝,皇帝由她便想到了青竹,又不放过青竹,可如何是好?
她不能为了救一个人,将不相干的人搭进去。
晌午一过,天已擦黑,又兼铅云密布,弥天大雪,街面上的铺子竟比寻常提前一个时辰掌了灯。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门前,芸娘只站在门外便皱了眉。
这客栈与其说是客栈,不如说是脚夫歇脚之处。
大堂里俱是付两个茶钱便能坐上半宿的泥腿子。
罗家有钱,怎地罗家少夫人却住这样的地方?
她按照云娘留给她的房号寻了上去,敲开门的时候,正值云娘啃着一块干粮。
因着敲门声急,云娘忙着开了门,干粮卡在喉间,便起了好大一阵咳嗽。
芸娘同她一碰面,先帮她顺了好大一会背,方说起了正事:
“……今儿仓促,只去寻了礼部尚书。往牢里去了一趟,罗玉是受了些磨搓,精神尚好,你莫担心……”
云娘见她竟然能寻到礼部尚书门前去,忙忙起身要向她磕头。
芸娘拦住她,道:“要做的还多,今儿不值什么。”
罗家少夫人抹了把泪,握着芸娘手,郑重道:“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等玉哥放出来,我立时便同他和离……”
芸娘哭笑不得,道:“我真嫁了人,虽梳的姑娘头,那是我同夫君使气,耍的小性子。我同他极好,心里没有旁人。”
她左右打量一番,问道:“你一人在京里,没带个丫头?怎地住这样的地方?罗家其他人呢,怎让你一人来奔走?”
云娘抹了把眼泪:
“事情一出,家中所有铺子均被官府查封。婆母公公刚刚闻讯便倒在榻上,二叔远在外地联系不上。
原本是二伯伯同我一处进的京,前几日银钱用完,带来的兑票,几大钱庄均不敢兑付,二伯伯便回了江宁筹银子……”
芸娘叹口气,道:“这里人员闲杂,门窗都不严实。事情不知还要耗多久,你一人住在此间,连个地龙火炕都没有,怎能捱的下去。”
她起身,帮着云娘几把收了包袱皮,拉着她出了客栈,往永芳楼而去。
永芳楼里除了住着几位女伙计,还空着两间房。
芸娘吩咐几位伙计帮着云娘铺了床榻,方道:“你安心在此歇息,明儿我来寻你,带你去探监。”
待她赶去好春光时,天已极黑。
罗大嫂小心道:“……姑爷等你直到一刻钟之前才走,天黑,许是擦身过也不一定。”
芸娘便有些歉意。
原本说好晌午他来接她一同回家的。
她问道:“他用过晌午饭没?”
罗大嫂摇摇头:“我们摆好饭请他入座,他只说要等东家一起吃。后来实在等不到你,想着你怕是先回了家,才离开的。”
芸娘心里的歉意又盛了几分。
她忙忙上了马车,回了殷宅,先往外书房瞧了一回。见灯黑着,方才回了内宅。
然而卧房里,只有守着灯的彩霞,半丝儿殷人离的影子都没。
彩霞见她进来,首先惊呼一声,道:“主子,怎地鞋子裤腿湿成这样?”
芸娘这才觉着绣鞋冰的渗人,便连小腹也透着一股隐痛。
她忙忙甩了绣鞋、脱了下裳,钻进被窝抖了半晌,方问道:“少爷呢?还未回来?”
彩霞化了红糖水端过来,侍候她喝过,方道:“不久前才回来,在外书房呢。”
芸娘奇道:“怎地我未瞧见他?”
她一杯红糖水下肚,方想起今日除了早饭一碗稀粥,竟滴米都未下肚,忙忙道:“吩咐厨房做饭,不拘什么,容易饱肚子的都端来。去将少爷请进来。”
彩霞应了,忙忙去了。
她躺在炕上,因先时受凉,正值葵水其间,腹中渐渐绞痛,只心里还想着罗玉之事从何处着手。
外书房里,未点灯。
殷人离坐在椅上,听着车夫汇报着一日的行程:
“……去兵部寻了卢大人,又去了京郊大牢。回来后去了一趟客栈,将罗家少夫人接去了永芳楼。再去了一趟好春光,方回了府。”
“少夫人和罗家人说了些什么?”
“小的未敢靠的太近,只听见罗夫人仿似说没圆房,又说要自请下堂。多余的,小的再未听见。”
殷人离挥一挥手:“出去吧。”
车夫出去不多时,彩霞便站在了门外:“少夫人回来着了凉,腹痛难忍,却还担心少爷未回来……”
殷人离心中微微有些暖意,心中想着,便是芸娘记着罗玉,那也算儿时的情分。那罗少夫人便是要将位子腾出来,芸娘已嫁给了他,也是毫无影响的事。
他想着她来了葵水,今日又在外奔波受冷一整日,不知有多让人怜惜。
他原本还有些喝醋的心,便因着彩霞的话而软了下来。
他忙从椅上起身,大步出了书房,一路不停歇的进了内宅,到了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