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人正一同看着几张纸,男子指着纸上的字迹不知说着什么,芸娘面上神情便随着男子的话几经变幻,关心亲切之色溢于言表。
安济宝大大摇着头,叹息道:“她都亲事自主了,你还能有什么机会?”
大堂里,随着面前卖菜蔬的白掌柜将过往送菜的字据一张一张指给芸娘看,她的心便渐渐凉了下去。
她心间挣扎着问道:“我听你家伙计说,黄管事是因挑出了你的错处,才停了同你合作。她若挑的有理有据,又怎能是她的错?”
白掌柜揖了一揖,道:“我开门做买卖,如若是真因货物有问题,买主该如何便如何,我从无二话。可那黄管事,并不是挑的菜蔬的错处。”
“哦?”芸娘提眉:“那是因何故?”
白掌柜面上忽的涨红一片,半晌方坦然看向芸娘:“几月前,我无意中送菜,瞧见左掌柜常去幼童园,心中起了那不该起的念头,便日日都亲自去送菜。黄管事瞧出了我的心思,便以此由头,断了两家合作。”
他认真道:“我虽爱慕左掌柜,却心里清楚你我的差距,只敢在心里想想,并不敢有何冒犯之处。还请左掌柜看在……”
芸娘摆了摆手,低声道:“莫再说。”
此前有人说他喜欢她,她晕乎了一回,损失惨重。如今听有人又来说爱慕,她便像一只惊弓之鸟一般,听都听不得。
她轻咳一声,道:“你今日所言,可为真?”
白掌柜不知她问的哪件事。然不管是哪件事,他都说的真话,半丝儿不敢欺心。
他将将点了头,酒楼上又结伙上来两三人,同白掌柜一样,皆曾为幼童园送过吃食菜蔬肉食调料等物,却在这两三月里被中断了买卖合作。
几人瞧见白掌柜,忙忙上前,挤在同一张四方桌上,挨个将自家买卖是如何、同幼童园里合作了多久、又是因何故被黄管事挑了错处等事一一道来。
芸娘听过,又看了他们带来的送货单子,心肝痛的更烈了些。
菜蔬、肉食、米面、佐料。看起来,整个伙房的进嘴之物,被黄花换了个遍。
其中一位掌柜火上浇油道:
“我去打听过,现下与幼童园里合作的另外一家粮食铺子,那是此前在东市耍秤被逐出市场的一家奸商。
他卖给园子的米面虽比我家便宜了近五成,然那都是在粮仓里放了不知多少年的陈米陈面,是我们正经粮商丢出去不要的,被他捡了去赚银子,真是要遭天谴啊!”
芸娘听得出了满头冷汗,只觉着脑袋昏沉一片。
她扶额闭眼半晌,方同几人道:“你们无故被换,我信。然新的供应商,是不是真的差,却不是你们一两句话,我便真的信。眼见才为真。”
白掌柜便道:“每日五更天,新的菜蔬铺子便要给园里送菜。若我等中途截了车,逮住送菜的伙计问上一问,自然能知晓。”
她只觉着脑袋上不知哪里一根筋抽的突突作痛,真相就要大白在她眼前,她几乎没有正视的勇气,却知道此事必须要面对。
那么多的娃儿,都是父母的心肝肉,她拍着胸口给帮工们做的保证,要让娃儿在园里比在家中过的还要好……
她眼圈有些发热,同白掌柜道:“明日五更时分,请你平阳街柳条巷,我家门前碰头,可好?”
白掌柜起身一揖,肃然道:“义不容辞。”同其他三位掌柜齐齐离去。
芸娘只觉周身疲惫无边,待静坐片刻,却见从雅间方向行来两个相熟的青年。
第443章 拿证据(十更)
两位青年到了此处,便如被粘在了地上,再不离开。
安济宝稳稳坐在板凳上,碎嘴道:“左姑娘不过才得了‘亲事自主’的诏书,便急着亲自出来相亲,一相还相四个,真真是……”
他认真斟酌了一番措辞,准确道:“财大气粗!”
芸娘冷冷道:“有何见教?”
安济宝一笑,抽出纸扇摇一摇,摇头晃脑道:“我已成亲,自是无可见教。”
他用扇炳一指站在旁边的殷人离,同芸娘道:“我这位友人,只怕是有些见教。”
殷人离站在芸娘身畔,居高临下看着她,但见乌黑的发髻下,她脸色略显苍白,眉头微蹙,令他几多怜惜。
他看着她,低声道:“芸娘……”
芸娘心中烦躁,只抬头怒视他,愤愤道:“便是我相亲,又怎样?殷大人莫非迁去了礼部,当了官媒?”
她不等他说话,便冷冷一笑,道:“既是官媒,那便替我为方才那白掌柜做个大媒,待事成了,我自会送上谢媒厚礼!”
话毕,重重抱个拳,再不看两人,愤然离去。
安济宝眉头一抬,看着芸娘的背影,同殷人离道:“她的眼光倒不错,若不看家世,我瞧着那姓白的倒与她极相配。”
他再摇一摇纸扇,叹息道:“这般英俊的男子,竟然是卖菜的商户,真是白瞎了那一张好脸啊……”
殷人离转头冷冷瞧他,一字一句道:“你,说够了没?”
安济宝便规劝道:“放弃吧。这左二是个棘手的蔷薇,花杆子上的倒刺成百上千,让那姓白的去对付。我有位妻妹,介绍给你,日后你我做连襟,岂不更好?”
他的话还未说完,但见殷人离已追着芸娘的身影大步离去。
他踱去窗户旁,见殷人离已一跃跳上马背,追在了芸娘的骡车后,便哧的一笑,自言自语道:“人人都该受些情伤,不能让我一个人疼……”
六月的未时是一日中最热的时候。
骡车停在幼童园不远处,虽有树荫遮挡,车棚里依然热的似蒸笼一般。
芸娘以手支夷,靠在车厢窗边,微闭着眼睛假寐,看不出睡没睡着。
车窗边的树身旁,玄衣青年已靠在树杆上等了她多时。
他见她一动不动,并无要睁眼的迹象,便长叹口气,慢慢到了车窗近前。见她鬓边已被热汗打湿,忖了忖,从袖袋中抽出自己的巾帕,轻轻将她鬓边汗珠子拭去。
给女人擦汗的活计,此前他不会。然而在芸娘受伤昏迷那些时日,他日日给她拭汗擦身,倒是锻炼成了非一般的熟手。
此时他为她拭过汗,轻轻将她鬓边一簇散发拨到耳后,低声道:“再听听我的解释,好不好?”
他耐心的等着她的回复。
她隔了几息后,睁了眼,默默看着他。
他吸取了以前的经验教训,不能再放过任何一个宝贵的时机,立时道:
“我原本不知他们诓骗你。等知道后,我同你已经……我想着,都到了这一步,你知不知道真相,我都是要娶你的。我贪图眼前的欢愉,同你坦白之事一日拖一日……”
芸娘扭了头,冷冷道:“这些话,你说过了。我的回复,也说过了。此前诸事,我只当报恩。如今事了,大道朝天,各走半边。你又如此惺惺作态,有何意义。”
她说话时,面上隐有不耐,刺的他的心生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她是真的不会再同他如此前一般。
然他还想着要努力一把,便强逼着露出一丝儿笑意,欲牵了她手再好好同她说说。
他将将碰到她的手,她便倏地抽了出去,只乜斜着眼睛看了他半晌,面上露出几分嘲讽笑意,缓缓道:
“大人既贪恋鱼水之欢,我今日便将大人侍候尽兴。惟愿大人得了趣儿,心满意足了,便放我一马,从此莫再纠缠。”
话毕,她挺直脊背,极快的解开襦衣盘扣,露出一半白玉肩膀和半边穿了胸衣的巍峨胸脯来。
他看着她眼中流露出媚意,如对待那番邦使臣克里瓦一般,只觉心中一片冰凉,艰难道:“你莫如此,我心里难受。”
然而芸娘却不停手,已将胸衣前面的珍珠扣解开,露出里间如玉的身子。
她冷冷一笑,道:“大人也会心里难受?大人不是应该快活吗?”
他面如死灰,只觉得心里原本的那片冰凉忽然被浇了滚油,将他的胸腔烫的满是水泡。只须臾间,那水泡便破了又生,生了又破,直直要将他折磨的就地死去。
他怆然一笑,连声道:“罢了,罢了,便如你所言,各走半边罢。”踉跄着退后,一步跨上马,摇摇晃晃打马而去了。
芸娘听着那马蹄声不停歇的远去,只觉着胸间说不出的沉闷,将心底里不知什么东西从眼眶里逼出来,和着热汗,将脸颊一同打湿。
过了晌午,中途回去歇晌的车夫从家中赶来,瞧见幼童园里的娃儿陆续被接走,一直到有女看护也出来,方悄悄同芸娘道:“东家,那些姑娘出来了。”
芸娘从车窗里探出脑袋,见女看护们结伴而行,便低声道:“远远跟着中间那媳妇,等她落了单,再上前拦她。”
骡车缓缓而行,前方一连四五个媳妇子,经过了不同路段,渐渐的只余下一人行在前面。
车夫忙将骡车停在路旁,几步窜去了前面,截住了那媳妇子,惊的她连连尖叫了几声。
芸娘从车窗里探出脑袋,同那媳妇缓缓道:“吴姐姐,我们车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