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芸娘离去,左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担忧道:“夫人,如若二小姐真的被选中,转头来对付我们,如何是好?”
左夫人一笑:“后妃盘根错节,互相排挤打压。没有娘家的护持,进去就是个死。只怕到时,她还要反过来求我们。”
管事妈妈听罢放下心,却又道:“如若二小姐装病怎么办?”
左夫人道:“她最好不要。”话毕,心中又有些不放心,道:“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反倒棘手,你去敲打两句。”
管事妈妈忙忙应了,快步出了正阳院,一路疾走,在芸娘院子前拦住了主仆二人,道:“二小姐前途似锦,千万莫做下毁容、自尽之事。进宫采选要耗费一月有余,二小姐即便是装病也无济于事。”
芸娘冷冷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毁容和自尽,我没那般傻。”
管事妈妈瞧她说话时似有杀机,丝毫没有避世的疲态,十分适合参与宫斗,顿时放了心,转头施施然去了。
到了第二日晚间,十几个绣工赶制的三身崭新襦裙送进了左府。
前来送衣裳的婆子笑道:“实则是工期太赶,如若有不合身之处,现下也再无时间修补,只求二小姐莫嫌弃。”
芸娘点点头,挥了挥手。
那婆子便点头哈腰的说着吉祥话:“祝二小姐旗开得胜。”长舒一口气,趁着夜色去了。
灯烛摇曳,李氏沉默着收拾了行装,对芸娘道:
“阿娘见识少,却明白‘一将功成万古枯’的道理。宫里后妃看着光鲜,实则过的什么日子,那些戏文上也略说过一二。阿娘但凡有一点子办法,也要为你拼一拼。可如今是宫里来宣的人……”
她心尖尖仿佛被一把利刃披头砍了两刀,只知道不停流血,却不知如何止痛。
芸娘默默叹了口气,道:“阿娘莫担心,我有办法。”
究竟是什么办法,她并无头绪。只有入了宫之后见机行事。
静夜无语。
三更的梆子声响过没多久,京城各官宦人家,以及京城各处客栈纷纷亮起了灯烛。
应召采选的贵女们换上最鲜亮的衣裳,用过最奢华的早饭,便同家人告别,坐上了各家马车,要往宫门而去。
这一别,各贵女如若运气好,再同自家父母见面时,便已飞上枝头变凤凰,有了君臣之别。
芸娘阖眼短寐,直到马车倏地一停,心知已到了宫门前。
她睁了眼,对着在暗中抹泪的李氏道:“阿娘莫担心。选上,便是左家的死期。选不上,便是你我的生路。”
李氏闻言,抱着芸娘嚎啕大哭:“你给我好好的活着,旁的都不重要。”
她抱着芸娘的身子,原本胖乎乎的闺女如今抱着已有些硌人,手臂纤细的仿佛只剩下骨头。
她不懂为何从一介平民转成了官宦人家儿女的身份,芸娘的姻缘路依然没有得到改善。难道命运真的是为了将芸娘推进那深宫里去吗?
芸娘偎依在李氏怀中,过了半晌,听到外间一叠声的繁杂,有内侍尖细的声音一层层传了出来:“各贵女下车,排队,依次进宫……”
芸娘便松开李氏身子,低声道:“阿娘信我。”
她将将提了包袱皮要下车,又转头同车上的彩霞道:“若家中有事,卢方义和殷人离可信。实在寻不着,可去水安堂寻安郎中。”
话毕,对着李氏强自裂开一个笑,出了马车,跟着一应贵女排去了队中。
晨色微曦,初春的寒意还裹挟着早起的众人。
然而宫中在几个时辰之前便开启了新的一日。
不,应该说,这座如大井一般的皇宫从来就没入过夜,也没有人入睡过。即便是入睡,也都睁着眼睛,心里从未停止过算计。
而等在宫外的这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儿,此时她们的心里,都满怀着对权势在握的畅想以及被皇帝宠幸的奢求。
自然,并非所有人都那般蒙昧。
或许有人是清醒的。
然而清醒的人往往最痛苦。
因为她们明知道宫门背后意味着什么,却毫无办法,在前簇后拥中停不了前进的步子,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裹挟其中,踏进了那条名叫“后宫”的路。
第379章 过关(六更)
当朝皇帝并非好色之人。
自继位后,心怀天下,埋首于政事,且膝下已有两子,这些年并未采选过妃嫔。
宫里稍有地位的那四五个妃嫔,还是皇帝龙潜为皇子时的旧人。
皇帝继位后,此回是第一次采选,宫里格外重视,召函广发天下,连边疆都有人送来贵女。
几百名参选贵女构成的良人子在将将进了第一道宫门时,便被分成二十排,每排三十余人,接受最初的“精选”。
在内侍太监的法眼下,太胖、太矮、太瘦、太高的良人在第一轮就被淘汰,排队跟着内侍出了宫门,上了宫门外还未离去的马车,结束了“宫廷一眼游”的旅程。
余下的良人子则正式进入“一审”,依然由内侍观察其容貌、辨其嗓音,将发、耳、额、眉、目、口、鼻、肩、背等处检查清楚,如若面目歪斜、或有十分明显的疤痕等,便要当场被送出宫。
芸娘原本想着自己从小到大受了那么多伤,在这一关自是要被淘汰,然而审核她的内侍只略略瞧过她,悄声问候了她一句“左小姐”,她便知道,这是左屹笼络过的人。
良人人数众多,经了“精选”和“一审”,原本的五六百人已淘汰了一半,只余近三百人。
时已至午时,三百余人浩浩荡荡被带进了掖庭,在此处用过午饭,稍作歇息后,便要进行“二审”。
宫娥们端来饭菜茶点,侍候各位良人用过饭。
良人们各怀心思,一餐饭用的味同嚼蜡。
待用过饭,有相熟的良人们便三五成群凑做一堆,互相之间交流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以等待二审。
芸娘想着宫外的李氏,不知她们此时是还在宫外等,还是已经回了府里。她此回入宫,左屹已经打点过,只怕想在三审中被淘汰是极难了。
余下的逃脱的机会,只会在三审之后的一个月以及“终审”上了。
身旁忽然有人问道:“左姑娘?你可是左家二姑娘?”
问话的是位熟悉的脸孔。
芸娘此前去各家赴宴时,曾与眼前的姑娘碰过面,后来这位姑娘还在芸娘手中买过几件胸衣。
芸娘点点头。
那姑娘立时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一堆人笑嘻嘻道:“瞧吧,被我说中了吧。”
她转头同芸娘道:“好久未见,你竟大变了模样。”她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现下倒是纤秾合度,出色的多。如若你还像以前那般胖,第一关就被淘汰出去了。”
芸娘便微微一笑,道:“即便被选中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那姑娘听罢,便也露出了然的神色。
待过了未时,便开始了“二审”。
良人们按照女官和内侍们的要求换上统一衣裳,露出四肢和腰肢,先测量手、臂、腰、腿、脚,发觉无明显异常时,再被带去隔壁的屋子,脱去上衣,检查胸脯是否对称、丰满。
轮到被检查的人先进了一间房中,没等到的便在一旁等。
日头虽不小,然对于已换了衣裳的短打扮的两人们来说,依然止不住要冷的打个寒颤。
过了不多时,女官从房中出来,招了招手,便轮到芸娘所在的这一列二十人进了房中。
测量过四肢后,过关的十五六人鱼贯进入一旁的房间,按照女官的要求脱去上衣和肚兜,不能做遮挡,要乖乖站成一排,由着女官们依次“视检”和“手检”。
待检查过,又淘汰了四人,只余十二人过关。
一行人去将自己的衣裳换回来,便听见一位姑娘轻声啜泣,道:“怎地那般严格,我哪里左右不对称了,真真欺负人。”
芸娘换上自己衣裳后,那姑娘的啜泣声还未停止。
边上便有人说风凉话:“我记得几年前,左姑娘便说过你这问题。你当时嘲笑旁人是骗银子。如今吃了亏,又能怪谁来?”
那哭泣的姑娘便嘴硬道:“你又怎知穿了她的胸衣,就真的能矫正好?”
听到此时,芸娘便转身道:“两年前姑娘还小,如若从那时开始矫正,确然能矫正好。只是现今姑娘大了,再矫正,要花的时间便长了。如若姑娘有意,可去正街那间‘永芳楼’,自然有适合姑娘的胸衣。”
那姑娘却一抹眼泪,愤愤道:“如今都已被淘汰,下一回采选至少要等三年,我那时早已超龄,还矫正个甚!”气呼呼出了房里。
二审部结束后,日已西斜。此前人数又余半数,只剩一百五十余人。
众人忙忙用过饭,等不到天黑,便急急开始三审。
三审是宫中的年老宫女检查,需各良人子除去衣衫,赤裸躺在榻上,由老宫女们检查是否清白,以及是否有体臭、痔疮等暗疾。
其间诸多令人难忍之环节,不足为外人道也。
芸娘瞧着各位良人们从容进房,再出来时,面红耳赤、泪眼汪汪,便知过程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