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便扒拉着算盘珠子替他算账:“一件胸衣赚五两,每个旦角,至少要准备两件来换洗。京城里十几二十家戏班,旦角有多少人?每年换一茬胸衣,这又是多少银子?”
她噼里啪啦算出了一笔账,将算盘推到苏老板面前:“许老板自己瞧,这笔款子,可是比你每年唱戏赚的还多?”
许老板此时终于有些意动,面上跃跃欲试,半晌方道:“从何时开始?”
芸娘一笑,道:“便从今日开始。如若许老板不愿做,我只有另寻他人,总不能不做。”
许老板啪的一拍柜面:“成交。”
后院里已传来饭香,午时已至。
青竹同芸娘悄悄道:“阿姐,殷人离怕是不会来了,不如我先带着永常躲出去。”
芸娘蹙着眉头想了想,道:“实在不行,只有我先带去左府里藏着。我在此事上算是检验了人品,竟然寻不到一个帮手。”
两人正要半掩了铺面去后院用饭,街面上已传来一阵紧急的马蹄声。
殷人离如风一般到了铺门前,紧紧一勒马缰,停在了芸娘面前,道:“那娃儿呢?”
芸娘望着他越发青紫的眼底,迟疑道:“他……你有了法子了?”
殷人离眯着眼睛,道:“唤他出来,再磨蹭下去……”
他话还未说完,芸娘忙忙窜去了后院,冲进青竹的房里,向依然是女装打扮的永常招招手:“走,同阿姐走。”
永常只迟疑了一息,便从椅上跳下,跟着芸娘窜出院里。
柳香君眼睁睁看着芸娘牵着女装永常往前铺跑去,吃惊道:“我的娘啊,你啥时候将他拐进铺子的?”
柳香君脸上将将浮上喜色,又想到方才芸娘竟已提前将主意打到了她身上,未来不知要耗费多少银子用来养永常,不禁低叱道:“死丫头片子,心眼子从来就没少过。”
心里到底不放心,跟在芸娘身后出去,见永常已脱下女装,正一脸惴惴坐在马上,抓着殷人离腰间衣裳。
她心知此事有殷人离插手,定当无风险,立时喜滋滋的安慰永常:“殷大人有大本事,他愿帮你,你便信了他。”
回头看了眼芸娘,又同永常道:“只需防着左东家便可。我们整个铺子里,论心眼,没有人比的过她。”
殷人离向芸娘道:“就按方才我告诉你的做。”又看向柳香君:“柳善人既然在此,便同我一处去,也好随时报信。”
柳香君惯来是个爱凑热闹的,忙喜滋滋的应了,也不管那热闹究竟好不好看,跟在马后,一摇一摆往戏班子里去了。
等待是件煎熬人的事。
芸娘随意刨了几口饭,向小丫头交代道:“去酒楼里端几样菜,回来热在锅里。”
丫头才出门不久,柳香君的身子便从后院里闪进来。
她的一双眼睛似瞧见了金山银山一般放着光,急急向芸娘一勾手:“东家,走,好戏正上演呢!”
芸娘检查一番袖袋里的银钱,回头叮嘱青竹:“莫跑开,盯着买卖要紧。”
青竹见竟不能随同去瞧热闹,只遗憾的咂摸着嘴,道:“阿姐回来要讲给我听。”
芸娘应下,忙忙跟着柳香君去了。
戏是个什么戏,此前殷人离只向芸娘提过几个要点,约莫是一场碰瓷的戏。
曾殷人离向那戏班班主碰完瓷,芸娘紧跟着出场,是要唱一曲收服人心的剧本。
从剧情上看,果然是将芸娘此前提的“省钱、省事、不惹人、被苦主感激涕零”几个要点囊括了进去。
只是这戏能不能按剧本一丝不走样的演下去……芸娘有些忐忑。
她急急往前行,柳香君陪在她身边,一张嘴从未停下来过,不停赞叹道:“东家,你如今正好在议亲,我瞧着这殷大人比那苏公子更好些。长相好,身材好,办事不出岔子,年龄大知道疼人……”
芸娘不理会她,直到瞧见那戏班子的大门近在眼前,这才乜斜着柳香君:“你如若真想转行当媒婆,你便将青楼买卖归拢归拢,交给旁人去。”
柳香君蓦地停了话头,吃惊道:“你是烦我,还是对苏公子情根深种?殷大人哪一点不好?”
此时两人已进了戏班大门,眼瞅着数十人围在前方。里面并无吵闹之声,只有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
她在演戏之前低声道:“他好男风。”结束了这个话题。
第354章 小公爷(一更)
人墙对一个胖子来说不太友好。
芸娘使出不小的力气,方才从人墙中挤进去,便见殷人离正瘫在正中的一把椅上,以手扶额,遮着大半张脸,瞧不见面上表情。
他的对面,戏班的班主铁青着一张脸,虽然也坐在椅上,只是那坐姿便显得极为局促,仿佛此时不是在他的地盘上。
事件的核心人物,永常,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身炫目华贵的衣裳,此时正坐在殷人离身旁,面上一派肃然。
芸娘瞧着这看不出剧情进展的一幕,轻咳一声,做出吃惊的神色,道:“咦,今日怎地这般热闹?”
那班主见芸娘现身,立时像见了亲娘一般凑了上来,低声央求道:“左掌柜来的正好,听闻贵府上是二品大官,大概同这位殷大人相熟。可否同他说上一说,永常并非是小的拐走,实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啊!”
芸娘迅速在脑中分析着眼前形势。
这是说,殷人离在深究永常的来历之事?
她打了个哈哈,道:“我,我虽见过殷大人,可我平日深藏闺中,哪里谈的上同他相熟……”
这摆明就是托词!班主在心里长泣:你日日都在铺子里流连,哪里深藏闺中了?
他见芸娘摆出的是一副不愿沾手的模样,立刻不动声色的将手塞进袖袋。
几息之后,芸娘手中便多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芸娘心中一乐,掂量着那银锭的大小,心中低叱了句“抠货”,不动声色的将银锭塞回了班主手中,面上为难道:“班主没有入仕,有所不知,殷大人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手中又是一阵冰凉,多了样东西。
芸娘一摸,再次不动声色的还了回去,续道:“殷大人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
手中再一冰凉,她再塞回,依然道:“此事干系重大,都不是殷大人一个人的事……”
手中又多了东西。
这回不是冰冰凉。
而是绵软如纸状。
芸娘轻咳一声,将手背过去,将纸片悄悄塞进了柳香君的手里。
柳香君短暂的离开,等再出现时,便凑在芸娘耳畔,低声道:“五十两……”
抠啊,怎么会这么抠。此前张大嘴要收一千两银子的豪气哪里去了?
芸娘觉着此事还差火候,转头向班主一笑,将银票还了回去,向正在闭目养神的殷人离抱拳道:“打扰各位,你们继续,继续……”
那班主终于痛哭流涕再次塞给了芸娘一张纸。
待柳香君爬在芸娘耳畔,说了一句“两百两”时,芸娘觉着,差不多到了她该出场的时候。
她将银票往袖袋里一塞,面上浮现一抹讪笑,仿似才发现殷人离一般,凑去了他身旁:
“殷大人,请恕民女眼拙,方才竟没第一时间认出你来。”
她指了指永常:“这位小公子如此富贵,可是大人阿弟?果然同大人一样,都是风采不俗啊!昨儿我阿爹还提起大人,说……”
此时,一直扶额闭目的殷人离终于抬起了头,眼神炯炯看过来:“左大人说我什么?”
“我阿爹说,说……”芸娘倒一时失了急智,不知该用个什么措辞。
一旁柳香君眼看着戏要露出破绽,立刻插嘴道:“左大人说,瞧着殷大人极好,想同你议亲!”
芸娘听罢,立时石化,转头狠狠瞪了柳香君一眼。
然而殷人离却抬头瞧着她,缓缓道:“哦?可是如此?”
这种关键时候,不是纠结左屹到底该说什么的时候。
芸娘忙忙违心点头,脸上适时作出羞涩的模样:“仿似……说过此话……”
殷人离点点头,瞟了她一眼,道:“如此,本大人倒想着,该不该卖左小姐一个面子……”
芸娘忙忙道:“不知班主在何事上惹了大人?民女觉着,此事极可能是误会。此处四邻五舍谁人不知班主是位大大的好人……”
她说到此时,那班主忙忙凑过来,接过话头,苦着脸道:“大人一定是误会了。这永常……不不不,小公爷,真的不是小民偷拐,是小民几年前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
殷人离将瘫着的长腿收了一收,重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瘫下去,冷冷道:“哦?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在衙门里没有备案?小公爷的身契也是假的?”
班主内心里长泣一声,苦着脸道:“都怪小的当年贪便宜,买永常,不,请小公爷的时候,正逢举国打拐子之事。人牙子手里的娃儿,从爹娘手里正经买来的要贵一些;说不清来历、办不了身契的,要便宜几钱……”
他赔着笑脸道:“小民实在是不知他是小公爷,如若知道,给小民几个胆子,也不敢动官家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