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点点头,跟在公主身后,慢慢往殿里而去。
皇后是个什么样,芸娘曾远远见过几面。
每回跟着左老太太这位诰命进宫,皇后也作为皇家代表出过面。
或许因为年轻,又或许后宫大半的事依然是太后做主,这位皇后在芸娘的印象里,少言寡语,每次都像一尊佛坐在上首,甚少有动静。
厚厚帘子被掀开,热浪裹挟着淡淡熏香扑面而来。
大殿尊位坐着那具佛,气质端庄淡雅,面上带了浅浅微笑瞧着众人。
公主并不同她客气,一步便歪在了皇后身侧的榻上。
芸娘忙忙上前,屏气凝神做足了礼节,直到上方传来淡淡的“平身”二字,她方起身,跟着宫娥的指引,侧身跪坐在一旁几前。
上首两位贵人说着不相干的闲话,芸娘静静坐在下首处,眼角将殿里偷偷打量,见四周各处并不见皇帝,这才放下心来。
待寒暄完毕,公主指了指芸娘:“左家二姑娘,皇嫂此前应该见过。却不是一般人,经营着大晏独此一家的买卖。”
芸娘听闻公主提到她,立时竖起耳朵,随时等待着皇后的召唤。
但听皇后道:“左二姑娘身上的传闻甚多,做着什么买卖的事,我倒是不知。”
芸娘抬头向这位皇后瞧去,见她正亲和的看着她,并无一丝倨傲之气,便壮着胆子上前,轻声道:“民女做着一门卖‘胸衣’的买卖,曾有幸服侍过长公主殿下……”
上方传来“扑哧”一声笑,长宁公主道:“你果然是个胆大的,这是要搬着我的名头来说话,省的旁人说你打诳语。”
公主转头向皇后道:
“原本我是成了亲又和离了的自由身,宫里这腌臜事我也不想插手。今年回京,瞧着你这位皇后如今越发的没了依仗,被下面一众嫔妃不当回事。
我同你也是自小玩到大的姐妹,今年既然已回京长住,少不得要帮上你一回,将我那皇帝阿弟的心思往你身上拉一拉。”
她同芸娘道:“你莫私藏,也莫打着不得罪人的主意。皇后身段有还缺点,尽管指出来便是。”
话毕,携了皇后手臂起身,径直往寝殿去了。
殿外,风吹的越发的大。
青竹站在殿外,避开风头,往枯树下躲去。
然而风将树枝吹动,树杆上的积雪被吹下来,啪嗒一声,顺着领子滑进了身子。
青竹被冰的惊呼一声,急忙忙从树下退出来。
殿前的这株树不知活了几百年,华盖如苍穹一般盖了半边天,那积雪便如雪疙瘩一般啪啪打了下来。
青竹往树外退的步子越加着急,身后忽的不知撞到了什么人身上。
她心里一跳,心道,这回千万莫撞到什么贵人,否则只怕小命不保。
她急急转过身子,口中不停歇的道:“民女无状,不是有意,我……咦,怎地是你?”
眼前一位俊雅青年,周身仿佛带着雷霆万钧的城府,只在她回身时,却一瞬间敛的干净,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温和的看着她。
第347章 王侍卫(一更)
御花园里,汉白玉造建的栏杆旁,青竹伸手抹去其上积雪,直到心跳的没那般厉害,方偏头看向眼前青年:“如此说来,你同殷家哥哥一般,也是位侍卫?”
皇帝微微一笑:“算是吧。”
青竹便忽闪着眼睛道:“那你定是见过皇上了?他长的什么样?老不老?丑不丑?矮不矮?”
皇上眉头一抬:“你为何觉着,皇上是又老、又丑、又矮的?”
青竹叹气道:“此前皇上南下,我同阿姐想看皇上长的什么样,却无缘得见。后来阿姐进宫,总算是见着了。我问她皇上是什么模样,她便是如此形容:老、丑、矮。”
叹完了皇上长相,她瞧着他一副闲暇的模样,不禁好奇道:“你不去巡视?怎的未穿盔甲?小心皇上打你板子。”
皇帝低头看她的动作,因顾着擦去栏杆上的积雪,她原本如白玉一般的手指,此时已冻红了一片,却显得指尖如蔻,别有一番风情。
他极少细心的去打量女眷的长相。后宫里说起来佳丽三千,常常是二更前被送来,三更时又被送走。究竟长的是何模样,白不白,脸上有没有黑痣,他此时想来,脑中并没有个清晰的影像。
他低头见她等着他回答,便道:“侍卫也会轮班。此时不是我值守。”
青竹便点了点头,将视线从他俊美的面上转去了花园里。
萧条园子里,有一株不知什么花竟顶着寒冬提前初绽,颤悠悠舒展了花瓣,显得格外柔弱。
青竹弓着腰,伸手一把掐断花枝,将花枝抓在了手中,轻轻嗅了嗅,忽的忆起她此时是在宫里,一张脸立时惊惧的发了白:“怎生是好,我采了花,会不会被皇上捉住打死?”
皇帝好笑的望着她生动的表情:“你做了何事,皇上要将你打死?”
她立刻将她手中花枝塞进他手里:“你同皇上相熟,若有人追究,你便说你是掐的花,可好?”
皇帝瞧着他手上多了的一株小花,含笑道:“好。可是我替你担了责,你如何报答?”
他说到“报答”那二字时,若有若无的放缓了语速,仿佛这二字可展开成无数种故事。
青竹便又红了脸,嗫嚅了半晌,方想起去岁之事:“可是……我同阿姐此前还救过你,也未见你来报答。”
她唯恐日后再遇不上他,立时伸了手:“不让你为难,抵成银子便可。”
皇帝忍笑道:“怎地你同左家二姑娘一般,都这般爱银子?”
青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是商户,自然以赚银子为天职。”
寒冬的御花园里,万物萧条,她虽装扮的简单,可整个人便如同最精彩的风景一般站在这里,炫目的令他想移开眼睛都不成。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总角发髻上,便蹙了眉:“怎地,你还未及笄?”
青竹奇道:“怎地,你报答我,竟然还分年龄?”
他微微一笑,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牵过她手,放进她手心,道:“便将这玉佩送做你的及笄礼,当做报答,可成?”
掌中温热,青竹面上一红,将手抽出来。
心跳了半晌,她方忆起手里还握着东西。
阳光下,子鼠形状的玉佩流光溢彩,将暗纹印照在她手掌心。
她抬眼看着他,问道:“值钱吗?”
他莞尔一笑:“该是值些钱。”
她欢呼一声,眼中俱是欢喜之意。
然后,她歪着脑袋问他:“能卖吗?”
皇帝:“……”
不远处有内侍走动。
皇帝轻轻抬手,近身小太监杨临便急急到了近前,瞧着主子这模样,心知不能暴露其身份,便只在一旁弓了身子,并不说话。
皇帝看着青竹道:“日后想见我,便拿着这玉佩在宫门口,说找杨临。杨临便出来带你进宫。”
话毕,见杨临眼中似有急色,再不久留,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疾步去了。
青竹看着他的背影远远而去,再瞧一瞧手上这玉佩,心中有些失落,喃喃道:“我不见你,你是成了亲的人……”
她将玉佩塞进袖袋,又叹了口气:“可惜了,如若你没成亲,说不定我同阿姐能想个法子,将你强抢到我怀里。可惜了个美男子。”
原地呆站了半晌,顺着来路缓缓往皇后宫殿的方向而去了。
她行了不久,便见前方急急而来一位宫娥。
宫娥见了她,忙忙上前问道:“姑娘可是姓李名青竹?”
青竹点头,奇道:“何事?”
那宫娥急急上前,一把拉住她手腕,道:“可是寻到你了,皇后有请,快快随我去吧。”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又想着该不会是方才偷摘御花园的鲜花被捉了把柄,只频频想回头求救。
然而方才那位“王侍卫”同杨临,早已不见了身影。
宫殿里安静的没有丁点儿动静。
青竹提着心,跟在侍女身后进了殿里,只想着嘴甜一些,再向公主求救,说不定会大事化小。
侍女脚步不停歇,带着她一路往大殿深处而去。
到了寝殿,她瞧见芸娘正跪坐在一旁,正前方除了长宁公主,还有一位神色淡然的宫眷正看着她。
她忙忙上前,心中回忆着芸娘此前给她教过的宫中礼仪,一丝不苟的行了礼,这才跪去芸娘身畔,先用余光打量了芸娘的外在。
发髻端正,衣着整齐,面色从容。
可见皇后娘娘此前未曾发过脾气。
她微微松了口气,便见上首公主向她招手道:“你阿姐此前已向皇后诊过身段,你倒是来为皇后娘娘诊一诊皮肤面色。”
青竹忙忙打起精神,小碎步上前,恭敬道:“请娘娘先净面卸妆,民女才好看一看皇后真正肤质。”
皇后便同公主道:“以色侍人,能得几时好。我觉着也便罢了,莫折腾这些事。”
公主却摇一摇头,叹道:“你在深宫里,这脑子可是落后了不止十年。”
她向芸娘努努下巴:“你来说说对女人装扮的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