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问明了董盼儿的启程之日,便与她商定七日后一大早将胸衣送过来,便由着董盼儿陪着出了房门,顺着楼梯往大堂而去。
而此时,大堂的动静却有些浩大。
一出正妻痛打狐媚女的戏码正在上演。
空荡荡的大堂上,一位青鞋布袜的三旬妇人一只手抓着一位娇媚妓子的满头青丝令她挣扎不得,另一只手不留一丝余力的往妓子嫩如白玉的面上扇去。
而那妓子一边呼救一边扑腾躲闪,却半分招架不得。
芸娘从楼梯处探出头,入眼处便是那妓子如同开了酱油铺子的容颜。
周围站着的几位龟公许是被这位正妻的凶悍所惧,竟呆呆站在一旁看戏,半点没有上去拉架的意图。
这样的戏码在青楼来说简直是司空见惯。
贫寒正妻省吃俭用顾得一家老小的温饱,薄情汉子吃饱了肚皮便起了二心,对着家中黄脸婆没有半分爱意,却将卖儿卖女卖猪肉的银子拿去捧窑姐。
正妻恼恨薄情汉,却更恼怒狐媚女,将平日里做惯农活攒下的一身力气部用来胖揍窑姐。
此时那位伤心欲绝的糟糠正妻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物件,声嘶力竭的哭诉:“勾汉子也便罢了,还用这下三滥的玩意儿做定情之物,你要不要脸哇――”
正妻手中的物件芸娘再熟悉不过,那便是她卖出去的胸衣哇!
且从这绣了彩边、缀了珍珠的款式上看,竟是她曾赠予董盼儿的独家款式,却怎被那妓子拿了去?
那正妻还在声声质问:“你要不要脸,要不要脸……你既然喜欢穿,老娘便让你穿个够……”
但听“撕拉”一声,那妓子的半面缎袖已被正妻一把扯下,露出如白嫩的颈子和胸前如绸缎般滑嫩的肌肤。
紧接着又是一声撕拉,这回妓子连贴身的亵裤都露了出来。
芸娘的现身被那已然半裸的妓子当做了挡箭牌。
她忽然伸手指向芸娘,嘶声辩解:“是她,那东西是那丫头带来的……”
只听得竹木结构的大堂上,有沉重的脚步声连声传来,转眼间那被怒火烧昏了头的妇人便飞奔上了楼梯,直直向芸娘冲去!
战火是如何烧到她这个局外人身上的,芸娘已经来不及去深究。
她只来得怒瞪一眼她身旁的董盼儿一眼,便撒开了腿往楼梯上扑去。
她的双腿轮换的仿佛要飞起来,而她身后那被怒火加持的妇人却好似几步之间便要追上她,然后将她后领拎着,眨眼间的便从那栏杆处扔下去……
她不敢多想。
血液迅速上涌,她的喉间已有腥甜之味。
她两世里没有跑的这般快过,更没被人像追兔子般追着打过。
她从楼梯上飞奔上去,绕一个圈,顺着另一边的楼梯奔下去。
两阶、三阶、五阶……
后面那妇人的脚步声迅速赶上,咒骂声响在她耳边:“小娼妇……都是小娼妇……老娘打死你……打死你……”
芸娘将将下了楼梯,脚下忽的一个趔趄,她直直往前扑去,重重摔在青石板上,袖袋中的碎银便跟着撒了出来。
落地的同时,她一把便抓住几颗碎银扔向那呆站着的龟公:“白养了你们这些木头!”
银子砸到头上,龟公们仿似突然被惊醒,纷纷将那妇人跑去,几人合围,只几下便将她擒住,联手抬了起来。
因着银子的力量,龟公们将那妇人抬到芸娘面前,有一人便谄笑道:“小姑奶奶,如何处置,你说了算!”
她强忍着摔痛了的腿胯扶着最近处的椅子站起来,摸索着袖袋中剩余的几颗碎银,气急败坏挥手叱道:“将这个疯婆子……”
她余下的话没有说出来。
有人曾问过她的一句话,一瞬间便出现在她脑中:
“小妾惹了你的正妻客人,你便想方设法捉弄小妾……而如若这些男人家中的正妻打上青楼来,你是否又要帮着妓子捉弄正妻?”
她摇一摇脑袋,负气的高声重复:“将这个疯婆子……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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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职业生涯的第一危机(下)
龟公们都在神采奕奕的望着芸娘,仿佛她一声令下,他们便能将这泼妇扔出去后,再一次理直气壮的在她这处领取银子,当做他们保护她的酬劳。
冤大头的那番问话在她脑中盘旋,如同可恶的绿头苍蝇般挥之不去。
她的手臂颓然垂下,连看都不愿再多看那妇人一眼,只沉声道:“将她抬出去……放了吧……”
手掌微痛,她这才发觉方才摔倒时手心被蹭破了油皮。
董盼儿此时才敢挨到她身边,一边用帕子帮她擦拭着小手沾染上的灰尘,一边拍着胸脯心有余悸道:“那妇人端的凶恶,我竟被吓得动弹不得……”
芸娘偏头望去,龟公们压制着妇人往门外而去,而那妇人还在拼命挣扎,仿佛浑身有发泄不尽的怒火。
大堂地上一团狼藉,杂役开始清理现场。
那件曾穿在曲线玲珑的妓子身上讨恩客欢心的胸衣,此时被弃于地上踩在脚下,芳华尽失,遍布风霜,如同被抬出去的妇人,没有人人愿意多瞧它一眼。
董盼儿带了芸娘回房中上药,叹息道:
“我同她是一起进的翠香楼,那时我已服了软,开始学走路姿势、说话神态、学如何欢笑……而她却还在同妈妈做对,被打的遍体鳞伤,却依然放不下逃跑的心思……
前些日子她来找我讨胸衣,她从未开口向我讨过任何物件……我只当她想多攒些银两好赎身,却未曾料到她打的是想让恩客停妻娶她的主意。
她以为找个穷汉子,便能拿捏住他,让他赶跑原配?”
她替芸娘将手伤包好,低声道:“方才你一个小童被那恶妇追打,我却没有去救你……我生怕被那恶妇失手破了相,我便没有活下去的依仗……”
她揉了揉芸娘的发顶,柔柔一笑:“十日后我便要同崔老爷去京城。如若日后还有缘再相见,如若那时我还未与主母交恶,我便将这两年欠你的人情一一还你……”
晚霞涌上天际,傍晚清风从江宁府的东西南北门一一拂过,仿佛吹走些风尘气息,又仿佛带来了烟火气味。
芸娘从翠香楼的角门离去之时,守门的龟公低头含笑打着招呼:“芸娘要走哇?可要常来哦!”
她将积在胸腹的怒火都发在这龟公头上:“还来?还来被人追着打?让你们束手看好戏?”
那龟公闻言便颠了颠垂在腰侧的钱袋子,喜笑颜开道:“你方才扔银子的时候我抢的多,有近一两呢!”
芸娘气呼呼的一步跨出角门,在墙角处拎起那件曾被她送出去的胸衣。
沿街有人在焚烧树叶,滚滚烟尘将近旁诸物笼罩的看不清面目。
她将胸衣丢进火堆中,只一瞬间,火舌便将所遇之物吞噬的干净,分不清楚谁是谁。
她瞧着自己被包成猪蹄的小手,深深叹了口气:早知道今日又是折了面子又是折了银两,就不该将胸衣一件五十两卖给董盼儿……亏了,亏大了!
芸娘在给董盼儿的辞行胸衣上耗费了极大的精力。
毕竟与她合作一场,两人除了在利益上的互惠互利,多多少少也生出些熟人间的微薄情义。
当然,就这一点微薄情义,换她尽心尽力为她打造胸衣,还差那么些火候。
可再加上五百两银子,便也差不太多了。
夏日的胸衣讲究轻薄、吸汗,形成罩杯的布料层数少,且每两层之间絮的是蚕丝。
其上的装饰多以绣花为主,避免珍珠等颗粒状饰品凸出于外衫,平添尴尬。
而冬日的胸衣讲究保暖,除了罩杯要厚一些,下围也比夏日胸衣要长一些,以遮挡住脾胃为佳。
其上可以点缀细小的珍珠、碎玉,算的上低调的奢华。
董盼儿深知这些讲究,早早便使人带过来些昔日积攒的珍珠碎玉。
所幸这其中最耗费时间的绣品早有预备,芸娘便守着帮工,在最后一个环节时,根据罩杯最外层的绣纹,将这些饰物一一搭配好缝到冬日的胸衣上去。
这一忙便足足忙了五日。
到了商议好送货的那日,她早早便将胸衣送去翠香楼。
这一日有些细雨滴答,她唯恐雨水将她换银两的宝贝打湿,便出门雇了一辆骡车。
从新宅子到翠香楼约莫有两刻钟的脚程,坐骡车却快的多。
因着到的早,翠香楼角门前收夜香的车子还未走,此时还可见堵着鼻孔提倒粪水的伙计走进走出。
芸娘嫌龌龊,便向车夫多付了五个铜钱,让骡车停在翠香楼正门前,略略停一片刻。待那夜香车子开走,她再进翠香楼。
江南府城的夏日,虽也下着雨,可若是无风,坐在车厢里也觉着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