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瞧了瞧他腰际,好心规劝一句:“看在你我是合伙人的份上,提醒你一句,你年纪轻轻,早早娶一房媳妇,莫总是去青楼,坏了腰子,断了香火。”
说起青楼之事,她便又回到了最初的话题:“上元日当夜,你也在鹊仙楼,可记得我当日遇见过什么人,做过哪些事?”
说什么?说她当日被人下了药,说他救了她,说他掀开她衣裳解了她的绑胸布,说她药效发作对他上下其手?
他并不答她,只冷着脸重复:“莫再去青楼。”
她叹口气。
她自然知道青楼龙蛇混杂、名声不好,可她却要搭着青楼做买卖啊。
她瞧着他,一摊手:“那在青楼的买卖怎么办?”
半晌,殷人离低声道:“我会想法子……”
芸娘恍然大悟道:“对啊,你可是地头蛇,且在皇帝身边当侍卫,又喜欢逛青楼……”
说起他的背景,她便又收回了要离去的脚步,往椅上一坐,也学他的模样摊了下去,道:“没曾想你捐官竟然捐了个宫中侍卫,”她喃喃道:“你说宫里有没有挂名的女官?我也来捐个女官,好有个一官半职,同左家那些人斗上一斗。”
听到此,他转头向她瞧去。
薄薄留海下掩映的额上,仔细去瞧,正中仍有疤痕留下。
从他这个方向,正好能瞧见她耳后颈子处被烫伤之处,旧皮已经褪去,新生皮肤些许粉嫩,显得对这人世间有些怯生生,同她跳脱嚣张的性子极不相配。
此时她为着自己的处境叹了口气,似在问他又似在自言自语:“捐个怎么样的闲职能大过二品官?”她一笑:“怕是要当个皇帝的亲戚才成。”
她只静了片刻,面上又恢复了日常的跳脱,恨恨瞧向他:“你既然识得皇帝,怎地不提醒于我?如若我因触怒了龙颜而丢了小命,你那几万两岂不是打了水漂?那时我死都死了,才不会把你的资金还给你,让你亏个底朝天!”
她对他的不仗义十分恼怒,见他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图,便从椅上跳起身,向他呲了呲牙,道:“青楼的事不劳您大驾,我自会想法子。上回你为我的脚腕正了骨,后来我也给你缝了伤口,打平,日后我们便是合作伙伴的关系,还是别有什么私人交情的好。”
她向他一抱拳,带着新收的丫头晚霞义愤填膺出了酒楼。
初春的天色有些反复,天上一阵阴一阵晴,态度不明。
殷人离站在窗边,看着那个有些微胖的身影极快的往鹊仙楼的方向而去了,渐渐的成了一个黑点。
青楼的疑惑,自然要在青楼里解决。
芸娘带着晚霞,连男装都不用穿,给守角门的龟公赏了几钱银子,大摇大摆进了鹊仙楼。
此时已到晌午,楼上姐儿正睡完晌午觉,或几人叽叽喳喳谈论着各自的恩客,或独自拨弄着古琴自哀。
龟公同杂役们则上上下下,一边清理着昨儿夜里的杂乱处,一边等着吃晌午饭。
芸娘向众人打量了一番,拦住一位有些眼熟的龟公,指着自己道:“你,可曾见过我?”
这龟公正拎着一只扫帚兼顾杂役的角色,见眼前的姑娘拦她,便不耐烦道:“莫打扰爷,想卖身寻老鸨子。”
自楼里莫名其妙少了一个杂役,这打杂的活计便落在了这位业绩不佳的龟公身上。
芸娘听闻,啪的一掌拍在桌上,冷哼一声:“说什么?给姑奶奶再说一遍?”
龟公这才挺起背,将眼前穿戴不俗的姑娘打量一番,只觉着此人万分眼熟。
他苦苦思索一番,倏地便认出此人竟是上元日那夜前来寻欢的少年。
便是这位少年拿他寻开心,他带了好几队姐儿她都未瞧中,浪费了他的时间,使得当日他的业绩同旁的龟公相比落下了一大截,这该死的打杂之事才摊到了他身上。
他眉头一挑,立时扬起了手中笤帚:“又是你?爷此前瞧着你便不男不女,果然便是个雌的。那日竟敢捉弄你大爷,你今日撞在大爷手里,大爷便让你认识认识,什么是龟公!”
一笤帚将要打下去,芸娘已是一闪身,铿锵有力的唤道:“晚霞,到你了!”
晚霞一步上前,左右一打量,将一旁桌上的茶杯捏在手中,只微微一用力,茶杯便咔嚓一声碎成两半。
此时已有数位龟公和杂役听闻这边的动静而围了上来。
芸娘悄声问晚霞:“怎么办,这么多人,打的过吗?”
晚霞将眼神慢慢往四周转上一圈,嘻嘻一笑:“不在话下!”
芸娘便十分满意的一点头,再不打算逃开,只寻了一处椅子坐下,道:“姑奶奶今儿不是来砸场子,是有事相问。你们若是要同我这一身外家功夫的丫头交手,便挨一番揍,然后乖乖听我问话。或者……”她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银子,咚的一声置在桌前:“或者乖乖听我问话,然后赚上五两银子。”
第271章 冷梅此人(一更)
众位龟公们的目光从桌上那碎了两半的茶杯碎片上,移到芸娘的不俗的穿戴上,再看一看那一脸骄傲的丫头,想要包抄芸娘的心思便歇了一歇。
芸娘见众人再不往前,便微微一笑,将头上两个发髻解开,合成一个发髻绑在头顶,指着自己的模样,问道:“上元日的夜里,谁见过我?当时我同什么人说过话,做了哪些事?”
有个机灵的龟公立时站出来,先往桌上那银锭上瞧了瞧,笑道:“小的记得当日曾见过姑娘……”
芸娘一提眉:“哦?”她狐疑道:“你怎就记得清楚,见过的一定是我?”
龟公躬身一笑,拍着马屁:“小的见过的少年千千万,能将少女的甜美、和少年的英气,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完美的混合在一起,也只有姑娘一人能做到,是以记得特别清楚。”
龟公迎来送往练的一手的好嘴皮子,将“不男不女”四个字形容的清丽脱俗,果然引得芸娘心花怒放,大手一挥:“继续说。”
那龟公心中一喜,只觉着一半的银子已算到手,续道:“小的先是瞧见姑娘同他……”他一指还提着笤帚的龟公。
芸娘插嘴道:“略过他,说别的。”
那龟公又续道:“后来出了青楼。小的后来去楼上厢房招呼旁的客人时,瞧见姑娘又出现在楼上,正同我们楼里一个过气的姐儿说话……”
“哦?”芸娘身子往前一倾,道:“哪个妓子?”
她在楼下大厅挑选姐儿的事情她都记得。中途出了青楼,她也隐约记得。只后来还同妓子说过话,这她倒委实没有印象。
那龟公见芸娘感兴趣,只觉得那银子又离自己近了一步,自然将那妓子的情况细细说来:“这姐儿花名‘冷梅’,原本是我们楼里十分有前途的姐儿,妈妈栽培了许久。到了十六岁上,原本是要为她办个轰轰烈烈的开苞盛会。怎知冷梅不知好歹,在盛会前夕竟委身一公子。”
他面上做出惋惜之情摇一摇头,续道:
“她委身的这人既没什么来头,也没什么家底,坏了妈妈的好事,将她狠狠揍了一番。她口中说与那公子断了联系,私下里又偷偷在往来。
姑娘有所不知,我们青楼这一行,不是说妓子长的好便能捧红,也有档次阶层之分。
一个姐儿,如若平常接的客人不是王爷便是一品、二品官,那她即便长的不美,可身价也是拔尖的。
可如若一个姐儿平常接的客都是贩夫走卒,即便她再美,也就固定到这低等姐儿的档次里,再也爬不上去。
妈妈瞧着她这一步已是走错,想捧红她已是不可能,便只得由她去了。后来听闻那公子有意要赎她出去,可临了竟又未赎,却与旁的清白女子定了亲。
这冷梅伤心过度,便仿似有些不正常,平日里总身穿一身嫁衣,打扮成要出嫁的模样。
妈妈仁义,瞧她可怜,犯病时只是默默哭泣,并不大喊大叫,便也未赶她走。”
芸娘听闻,唏嘘良久,方道:“这位冷梅姑娘此时可在楼里,不知方不方便带出来让我瞧上一瞧?”
那龟公便极快的应了一声,咚咚咚的跑去了楼上。
未几,楼上传来脚步声,龟公身后跟着一位装扮清淡的妓子腰肢轻摆盈盈到了众人跟前。
妓子神色淡然,只抬头瞟了芸娘一眼,不悲不喜道:“是你?你果然寻了过来。”话毕,再不多说,只静静站在一旁。
芸娘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终于明白,如若当日她“酒醉”后还同这个姐儿长时间说过话,定是为了她的买卖了。
妓子今日并未穿嫁衣,面上也只上了淡妆,衬的长相清丽秀气。
而她的身段也十分动人,不似赵蕊儿那般成熟诱人,更多的却是少女的清新之气。
芸娘一点头,先向那龟公道:“银子归你,下去吧,我同她说说话便走。”
那龟公便笑嘻嘻上前取了银锭,哈着腰道了谢,又聒噪道:“小的姓黄,姑娘若还有旁的差遣,随时来寻。小的就在楼下这处。”
待龟公渐渐散去,芸娘向冷梅道:“我上回同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