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捂着头痛欲裂的脑袋,足足滞了几息,方怒吼道:“谁把窗户开在了这里?!”
离她最近的房中有慌张而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房门吱呀一开,一个赤身裸体只包着一条薄被的妓子慌张出来,半蹲在芸娘身前。
而从房中还传出一个低沉的男声:“你去何处?”
那妓子也低声向房内道:“就来,就来……”一只手抚上芸娘的后脑勺,关心问道:“撞的疼吗?”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花魁赵蕊儿的声音在走廊另一头响起:“芸娘妹妹,怎么了?”
她身旁妓子的声音便带上了些惊恐,低声求她:“别说出去,求你,别说出去……”
芸娘与青楼打交道的这两年,或多或少知道些青楼的规矩。
其中一条便是:青楼的妓子不得绕开老鸨子私下接客,如被发现,便要重重处罚。
如若每个妓子都绕开老鸨接客,那老鸨还拿什么吃饭?
另外一条与第一条相关,说的是:妓子不得在非营业时间接待恩客。
这却是正规青楼给天下原配留的体面:你的夫君夜里虽然在青楼,但白日里还是要归还于你的。
由此却也催生出了私窠子,妓子租着一处独门独院,但凡有银子上门,便不分昼夜的接客。
此时这位带着哭腔低声哀求芸娘的妓子,看来便是将上两条大忌通通犯了个遍。
不说被老鸨子主动发现,哪怕是有其他妓子私下里告了她,只怕她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芸娘揉着面上眼皮处火辣辣的伤处,终于将内心怒火抚平,瓮声瓮气道:“没事,我没事。”
走廊另一头的脚步声便渐渐远了。
她身边的妓子果然深深的喘了口气,瘫坐在她面前。
芸娘慢慢睁眼望过去,眼前这人长相并不出奇,只一双眼睛十分妩媚。
妓子看着芸娘过来,便微微一笑,眼中的妩媚大盛,如一张神秘的深井,让人想投身进去一探究竟。
芸娘立刻便想起来,这位是她曾在班香楼的花舫上见过的妓子之一,当时那冤大头为其中的两位妓子买了胸衣,独独剩下三人却落了个空。这三人中其中一位便是眼前这位。
此时这位妓子也认出了芸娘,见左右无人,将一张樱唇凑到芸娘耳边,道:“三日后的那晚有一场盛宴,到时你过来,自然有人为我付那胸衣的银子。”
她靠近芸娘时,一股低廉香粉的气味直冲进芸娘鼻中。
芸娘心道:连香粉都没人替她买几两银子高档货,倒是有人愿为她买胸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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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精壮的刘铁匠
芸娘在回家的路上,只觉得面上越加火辣辣。
她猛撞在外开的窗棂上的那一下,都过了好一会她耳中还嗡嗡作响。
偶有相向而行的路人瞧到她,先是要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也有心软之人在她走远了方哀叹一声:“是谁竟对区区小童下如此狠手!”
她到了古水巷附近,呆立半响方忆起,出门前她阿娘曾嘱咐她,回家时顺路去刘铁匠的铺子,将早几日便送过去重新打制的纺锤一道取回家。
那纺锤是用于纺线或细麻绳的铁质工具,她阿娘刺绣时虽用不上,但为家中几人纳鞋底时却用的上。
她到了打铁铺的时候,刘铁匠正半身赤裸,仅在肩上搭着一张看不出颜色的帕子,肌肉如拳头般一鼓一鼓。
他一手用钳子捏着烧红的铁块,另一手抡着大锤,一下一下又一下的重重敲在铁块上,火红的飞焰便扑向四面八方飞去。
芸娘一边赞叹他体格强健,一边生怕自己被烫到,急急闪开几步,那铁匠刘却面无任何表情,那飞焰便纷纷落在他赤裸的手臂上。
彼时正值黄昏,天光渐暗,芸娘背对着外间,火光在照亮刘铁匠胸膛的同时,也将她青青紫紫的面颊照的油光水滑。
她出了声道:“阿叔,我来取……”
口中余下的“纺锤”二字还未出口,便被那铁匠将手上工具扔在一旁发出的“噹”的一声而打断。
铁匠刘皱着眉咬着唇角,如旋风一般大步到了她面前,声音铿锵有力如同打铁一般:“芸娘,是谁动的手?”
她被他的说话声惊的一跳的瞬间,刘铁匠已经从铺子里钻出来,二话不说便将她背到汗水淋漓的背上,大步往古水巷而去。
她挣扎了几番,那刘铁匠常年打铁抡锤,一身的腱子肉,怎能被她挣脱,声音却一改方才的勇烈,焦急中带着些安抚的力量:“莫害怕,有阿叔在。”
她一瞬间便鬼使神差的想:如若家中有个如此等强壮且热心的男人,阿娘又何至于被人欺了去。
此时的李氏正将吃饭的小桌搬到院中。
厨下的菜蔬已经洗好、切好,只等着芸娘回来。
她和李婆婆正坐在桌边,就着夕阳的余晖说一些前程往事,便听到院门“咚咚咚”的被大力拍响。
她被惊的一跳,立时便想起那媒婆子来的那日。
门外之人并未允许她想的太久,刘铁匠疾声唤道:“快开门,芸娘受伤了……”
李氏顿时便心惊肉跳,双腿软的几乎要迈不到前面。
李婆子已经快步上前,一把拉开门栓,先是被半身赤裸的刘铁匠惊了一跳,瞬间便看到他背上之人。
晚霞的彩光打到芸娘的脸上,李婆子立时便失声道:“芸娘咧……我的芸娘哦……”
被纱布将一张小脸缠成一颗猪头是何种体验?
芸娘觉得,众人真的可以来瞧瞧她。
那刘铁匠将她背回家中,又立刻外出替她请了大夫回来。大夫在她阿娘的声声哀求下,便对她下了重手,将她包成了这番模样。
晨曦正好,她将半颗煮鸡蛋一口吞下,被噎的差点翻了白眼,又扑腾着将冒着热气的白粥灌进喉咙,内心痛哭流涕,只觉着这两日的遭遇只怕是神祗看不过她对那媒婆出手太狠,是对她的小惩大诫。
她阿娘手中捧着几块碎银正从外面回来,面上的羞涩窘迫还未消散,对着李婆婆道:“那刘铁匠不愿收下银子,这可怎生是好?”
昨日里,为芸娘请大夫的费用,可就是那热心的铁匠预先支付。
毕竟李婆婆吃过的盐要多上一些:“他今日不收,你明日再送……他若执意不收,你便常常做上些点心酒菜,给他送过去。左右天长日久,这人情便有还清楚的一天。”
她阿娘未听出阿婆言中的撮合之意,只点头道:“如若他执意不收,便只能如此了。哎,欠钱好还,人情难还啊……”将碎银放进了房中,着手去收拾碗筷。
芸娘在家中躺了两日,待大夫上门换药,说淤青已消了大半,无需再缠绷带时,她才得以在她阿娘手掌大的铜镜里瞧见她的样貌。
不过是一条紫痕斜斜的从额头到脸颊划下,终于让她的小脸在黝黑之外出现了其他的色彩。
但总归已经消肿,遮遮掩掩也能外出见人了。
如此她便开始考虑,明日晚上到底要不要如那妓子之言,去一趟班香楼。
过去的两年来,她的胸衣生意虽则靠着青楼生存了下来,可她多数都是白日里去青楼,夜晚则在秦淮河上守着花舫。
毕竟,妓子与恩客在花舫上大多是欣赏夜色、相谈生意,那出格的行为便少了许多,而她也更安一些。
两世为人,她实则还是个极为保守之人。
这纠结在她第二日又照了一遍铜镜之时做出了决定:
就镜中这张黑中带紫的小脸,若想在美人如玉的青楼受些调戏,只怕是比让刘铁匠收下银子都难。
是以,到了傍晚,她便挎着小竹篮,打着要去卖绢花的借口外出,不多时,便站在了班香楼的楼下。
此时班香楼灯烛晃眼、大门洞开,低级的妓子在门外热情揽客,龟公与老鸨在楼内招待贵宾,一时间欣欣向荣、客似云来,丝毫不坠头等青楼之名。
芸娘依然散出了几钱银子,从角门进去,顺着楼梯蜿蜒而上。
当初邀约她的媚眼妓子此时恰好还在房中描眉画目、挑选裙装。
芸娘指着自己的脸道:“瞧见没?今晚你若不买上两件胸衣,你良心上能过的去?”
媚眼妓子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你这丫头就瞧好罢,我不力施展我的浑身解数,我就从这一行消失!”
芸娘虽不怎么相信她,却也将她竹篮里的几件胸衣在妓子眼前摇上一摇,道:“一件五十两,两件一百两,一文不能少。”
那妓子听闻她的报价竟比上回在花舫上少了五成,吃惊之下立刻便同她打商量:“不若一件卖上一百两。多出的那五十两,你我二一添作五,每人分别拿二十五两,可行?”
呀,又是一个天生当托的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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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酒楼重遇冤大头
青楼对面有一座酒楼,也是这班香楼的产业,是给正经客人吃酒品茶之用。
白日里,酒楼的生意要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