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生几人出门时,三岁多的李如水哭着闹着要跟着芸娘一处去观灯,且保证程不让人抱,乖乖走路,芸娘只得又牵着她这个拖油瓶,一行五人往灯会上去。
而余下的几人中,柳香君是个爱凑热闹的,自然将往年灯会规模有多么大、子时官府放的烟花有多么璀璨、街上番人耍的杂耍多么新奇描述的天花乱坠,撺掇着其他人心中起了凑热闹的心,便也换了衣裳锁了门,形成第二条观灯的队伍。
天色尚早,街边的花灯多数还未点上蜡烛,又兼有李如水这个小短腿,几人便先去临街的零嘴摊上,将汤圆、馄饨、鸭血粉丝汤等热火的吃食点上一些,解馋又暖身。
几个大的在吃晌午饭时便特意留了肚子,吃过这些吃食,饱的将将好。
独独李如水过往三年的人生经验不足以帮她做出上元日观灯前在家中少吃饭的决定,待跟着芸娘胡吃海塞一番,腹中圆鼓鼓,立刻便走不动道。
她赖在地上央求着芸娘要“抱抱”,芸娘苦笑道:“阿姐连自己都要扛不住,哪来的力气再抱你。”又故意板着脸质问她:“不是说好出来不抱的吗?怎地说话不算数、忽悠大人呢?你小小年纪就撒谎,日后岂不是要将阿姐捉弄的团团转?”
她说这话时一脸的正气,半分不记得自己这些年是如何将他人捉弄的团团转的。
然无论芸娘如何说,如水走不动道是事实,且她承袭了她阿娘的好颜色,自小便生的冰雕玉琢,这个年纪又是格外可爱的时候,只撒了几个娇,奶声奶气的说了几句好话,便将众人的心肠化成了一汪清水。
罗玉蹲下身将如水背在背上,侧首极轻柔的对她道:“想解手可要提前对阿哥讲哦!”
如水兴奋的一跃:“驾!”
众人缓缓行至正街处,街道两旁已经开始站了人,等的便是占个好地形,等会灯会社火到了眼前,也好一饱眼福。说不定离那社火上赤脸的关公挨的近了,还能求得他给自家娃儿额上画个红点,以保今年一整年的平安和顺。
往年芸娘是不凑这热闹的。然而此番她带了如水出来,如水又是个看什么都极其吃惊好奇之人,自然要满足她的心意,带她将各路热闹都瞧过。
几人寻了一处好位置,石伢难得大方一回,用自个儿的银子买了花生、瓜子、酥糖、冰糖葫芦、烤地瓜等零嘴,众人慢慢吃着解闷,等大街两边已挤满了人时,便听见远处锣鼓喧天,逶迤绵长的社火队伍做着各式动作,喜气翻天的行了过来。
芸娘忙忙将青竹同石伢搂在臂弯里,防止被挤散。
当先行过来的是由八名汉子抬在肩上稳稳而来的观音圣象。四方板上坐着神情庄重的观音,其后站着扮作灵童的一对少男少女,从民众的欢呼声中便瞧出头阵开的极好。
观音走过,接着到人前的是穿着黄蓝两色妇人装扮、划着荷花旱船的艺伎。因艺伎数量要求多,其中不乏有胡子拉碴的汉子扮作妇人,惹得众人嬉笑不止。
如水对观音不感兴趣,却对旱船十分好奇。罗玉便将她抱在怀中,将旱船的形状、代表的寓意细致讲给她听。
旱船过去,接下来又是踩高跷、耍太平鼓、矛剑枪戟的彩车等,直到众人一阵喧嚣,便是最受欢迎的关公出了场。
骡子被彩纸装扮的如同神兽,其后拉着一辆平板车。板车上花纸、彩绸中间簇拥着威武的赤脸关公。
关公手上执笔,每收一人递上来的银子,便蘸了朱砂,往其怀中娃儿的额间点一个红点。
待关公快到了近前,芸娘忙对罗玉道:“快,如水,上如水!”
第154章 走散(一更)
罗玉不等芸娘招呼,已经准备了银钱在手。等那关公到了近前,举着银钱和如水便凑了过去。
这处人堆里没有人比罗玉长的高了。他长臂一伸,将银钱塞进关公手中,把如水放上板车。
关公极快的蘸了朱砂,往如水额上一点,又瞧她冰雪聪明,额外往两个耳垂间各自点了红点。
众人一片哗然。
这便是指,关公不但愿意保佑如水的康健顺遂,连她的姻缘之事也愿意插手解决。
待罗玉将如水抱回怀中,芸娘与有荣焉的上前香了她一口,夸赞道:“真给阿姐长面子!”
如水便细声细气问她:“下回还带我出来吗?”
言语之中倨傲之意甚重。
芸娘扑哧一笑,又在她面上香上一个:“带,下回还带!”
待赤脸关公过去,社火队伍中又见番人赶着六只象群过来,每头大象头上绑着小帽,随着驱象人的指令做出半蹲、转圈等动作,引得众人喝彩声不断。
芸娘正瞧的津津有味,便觉着衣袖被人拉动。
她倏地一惊,原以为是有人打她袖袋里银子的主意。一低头却是石伢。
石伢拉着她的衣袖,嗫嚅了半晌方道:“阿姐,我也想有……”
“想有什么?”
“想有……”他指了指额头:“红点……”
他心知他年已十一,早已超过了额头点红点的年纪,便试着解释:“过去都没有过……”
芸娘一瞬间了悟,他自小失去双亲,同半瞎的阿婆在一处,自然从未有人带他点红点。且石阿婆又脚踩半个神道,给自家孙子保平安这事自己顺手都做了,是以石伢从未有机会拜倒在关公的红脸下。
芸娘探首往往远去的骡车,只得抱怨一声:“怎地不早说?!”叮嘱青竹和罗玉莫乱走,牵着石伢便极快的追着关公而去。
然关公好追,人墙却不好挤进去。尤其芸娘现下身子圆,越加不容易寻个缝钻进去。直直追到了前方路口关公的宝座骡车转弯处,才终于寻着一处空隙拉着石伢钻了进去。
石伢身子灵活,芸娘还未来得及将银钱塞给关公,石伢便扒拉着车沿窜上了骡车,蹲在关公面前,急着喊道:“我,我我我!”
这位扮关公的戏子行了一路,早以被众人的呼喊震的脑仁疼,见了石伢指着额间,顺手便点在了他额上。
石伢童年遗憾得到弥补,即刻如灵猴一般窜下板车,挤出了人墙。
这时便听有人气急败坏叱骂道:“银子收了,怎地画的是旁的娃儿?方才冒充的我家娃儿那个崽子去了哪里?”
挤在人堆里的芸娘听闻,立刻要给那呼喊的汉子还银子。然而此处围着的人多,骡车又不停歇的往前走。芸娘同那汉子之间的相隔甚远,竟接不过去银子。
她只得也如同石伢那边艰难爬上骡车,将手中银钱往关公怀里一塞,对那出声的汉子一指:“银子给了,快抱你家娃儿去画。”扑通跳下骡车,挤出了人群。
两人被这般一耽搁,等再顺着原路往回寻罗玉他们时,便不太能认出来具体的位置。
此时万头攒动,所有的脑袋都黑压压一片,社火队伍的正头戏“舞龙舞狮”正进行到最精彩处,龙狮相争,龙口和狮口中吹出来的火星子将围观之人引得惊呼不止,那围观的队伍拥挤着不知暗中挪了多少位置。
两人寻不到其他三人,瞧见路侧有一排树,便顺着最高的那棵树上爬上去,指望登高望远,寻一寻那熟悉的面孔。
此时树下火龙口中又飞出了无边火星子,有胆小之人不停步的往后退,胆大之人纷纷往前凑,忽的当中有人被推的摔倒,须臾间人群便开始互相踩踏。
离芸娘栖身近处忽的传来一声娇喝,众人眼睁睁瞧着一位妙龄少女摔在地上,无数双脚已在她头顶盘旋,须臾间便要落在她那动人的面和玲珑的身子上。
忽的便有一位青年不知从何处飞跃进人堆中,一手勾起少女,揽着少女在地上翻滚一圈半身蹲起,脚尖一踩,抱着少女一跃而上,在最近处的树梢上稍一落脚,寻着近处一片人少处跃了下去。
待他放开那少女,众人不由倒呼一口冷气,随之便将各种热辣辣的目光投了上去。
但见少女此时领口大开,衣襟已褪到肩上,露出些许春光。
少女惊呼一声,忙忙将衣襟拉起,面上涨红一片,眼中已泛了泪光,盈盈瞧着青年,神情欲诉欲泣,动人非常。
青年如平日一般肃着面,对他因出于本能救人揪着少女衣衫使得她春光微泄的后果并无负责的自觉性,只抱拳作揖,淡淡道:“得罪!”便欲转身离去时,他近前的一棵树冠抖了两抖,滑下来一个十一二岁的总角少年来。
石伢窘迫的望着眼前情景,抬头往树冠上再瞧了瞧,方对着青年一哈腰:“殷家哥哥……”
殷人离默了一默,眉头微微显出些川字纹,薄唇轻启:“你怎地在此处?就你一个人?”
石伢再抬起往树冠上瞧去,见芸娘并无露脸的意图,便“啊”了一声,又急忙忙分辩:“我什么都没瞧见,真的,什么都没瞧见!”
殷人离平日多冷面,石伢自来有些惧怕他,是以想将自己立刻从这事中摘开,说的便有些多:“这位阿姐的衣衫不是你拨开的,你的手方才也没放在她……她……”
他已经大到知道男女有别,知道身体有些地方不好直呼其名,便隐晦说道:“没放在她穿胸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