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她这副颇有些机灵的模样总算是同记忆中的她有了些相似,却反而往边上一挪,免得她反过来要利用自己。
芸娘对着他咿咿呀呀了一番,立刻眼巴巴看向罗玉,指望着罗玉替她转述。
罗玉内心一阵得意,看向殷人离,口中极快翻译道“你真的捐了官”
殷人离含糊应道“啊,就是官职不高。”
芸娘撇撇嘴,看向罗玉“呜啊,啊伊伊”
罗玉转述道“少来,可比提刑官的官位大多了,瞧他对你讪笑的模样真恶心人”
芸娘点点头,配合着做出一副恶心的打冷战的模样。
她心下打算着,去搜证据这事,多找几人分开打听便行。
写状子她此前未想到,此时听来颇为有道理。只是今儿听个柳香君提起,自己用惯了的画师卢方义前几日河水一稳便去了京城备考,找哪个有才之人来写状子呢
此时苏陌白已同李阿婆联络完第一波感情,神清气爽的凑了过来。
十六岁的少年面上书生气十足,使得他的模样更加稚气一些,同三年前相比,他不过是高大了一些,神情从容了一些,其他变化并无多大。
他笑眯眯望着芸娘“芸妹妹,我帮你写状子,可好”
芸娘将将要点头,罗玉倏地将她遮在了身后。
芸妹妹这三字,可只有他才能叫,除了他也未听其他人叫过。
如今听在耳中,怎地那般令人起鸡皮疙瘩。
青竹却是冷笑一声,往罗玉面上剜了一眼,心道此前你“芸妹妹”、“云妹妹”唤的起劲,没觉着你自己不妥。如今觉着心里不舒服了
她偏要做出个近乎谄媚的表情同苏陌白搭话“小白哥哥,我阿姐日日提到你,说你给她教过一个勇字。你写的状子,我阿姐一定满意呢”
苏陌白已从李阿婆那处得知青竹是李家收养的女儿、芸娘视若嫡亲的妹子,并不同她生疏,只谦虚道“哪里哪里,我此前未写过状子,还要跟着我师兄去衙门里翻翻此前的状子多学上一学。”
青竹闻言点头,又谄媚道“小白哥哥真是好学,改日过来教我阿姐多多写字啊”
罗玉暗中戳了戳青竹,青竹一翻白眼“做什么,未听过非礼勿动”小腰一扭,进了厨下,帮着李阿婆忙起了晌午饭。
第128章 刘铁匠忍痛断情(一更)
第二日一早,芸娘能调动起来的各处人马已经聚集在了李家院子。
李大山、柳香君主仆、石伢、芸娘、苏陌白、罗玉,几人分成两队,一队人去往打铁铺附近拜访附近邻人,打听前些日子是否有可疑人在打铁铺出没,或是否瞧见死者同他人有争执;另一队人则以死者赁的宅子为原点,逐渐往远处医馆、药铺去打听是否有郎中医治过死者流血不止之症。
前一件事情虽则好打听,打听来的却并不是好消息。周围邻人只瞧见刘铁匠同死者有过争执,而过了几日后,也确然有人瞧见大堂铺子流出来血迹,惊吓之余忙去报了官。
而后一件事上却不好寻。大洪水中死了极多人,为死者治过病的郎中谁知活没活下来,此时也不知是搬去了他处,还是成为了灾民。
搜寻的范围扩大到了秦淮河赈灾粥棚,然黑压压一片人头,成千上万的灾民席地而坐,怎能从这些人里找出来那郎中。
此时芸娘嘴唇已经结了颊,勉强能说出来话,却又因不停问话而裂了伤口。她坐在路旁叹了口气,只觉着刘铁匠未来堪忧,生还余地极小。
苏陌白坐在她边上,取出自己的帕子轻轻为她擦拭过嘴唇上的血迹,安慰道:“那位石阿婆不是算过,铁匠大难不死吗?你莫担心,离再上堂还有几日,必定能将人寻出来。”
芸娘瞧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攥着那沾了血迹的巾帕,而未染上血的部分则如同他温润如玉的气息一般不染尘埃。她一时生了感慨,如若世间诸事都如他一般毫无龌龊、温和向善,那该有多好。
转眼一想,如若毫无龃龉,似乎她又少了能钻空子之处,内心里不由的退了一步,觉着世间万物还是如自己吃一般,虽则有各种小瑕疵,却并无大错,那就完美了。
苏陌白拣了根枝条在地上写写画画:“我听阿婆说,现下你的买卖已做的极好。你瞧,这分别是楷体和篆体的‘勇’字,都像一个人威风凛凛前行,多么像你。什么事都难不倒你,阻止不了你的脚步……”
芸娘一愣神。
怎的突然便开始夸赞她?
在这满是灾民、一团狼藉的地界?容易引起读书人夸人的灵感?
可虽则如此,她面上依然浮上扭捏神色,面上悄悄绯红一片,跳起身道:“我再去寻寻……”
远处有人因为领粥而起了争执,那人被他人一拳打过去便鼻血四溢,顺着污的发亮的前襟一路流到脚底。
那人愤而扑上去,只抓着其中一人往死了揍,如泼妇般撕扯着:“流这么多血,老子活不了要你赔命!”
他的嘶吼声将将出来,李大山便扑了过去,一把拉住他前襟,那人鼻中的血便不停歇的染湿了他的手。
李大山着急问道:“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那人只片刻间便白了脸,神情有些恍惚,却紧紧拉着李大山的手,气若游丝道:“快帮我抓药。干草、白芷、枸杞……”身子一歪,倒进了他怀中。
……
提刑官府衙大堂再次升堂。
状纸陈上去,芸娘心里依然打鼓,殷人离的那番分析清晰在耳:“你们只找到了为死者瞧过病的郎中,却找不到其他与死者有争执之人。只从证据上瞧,那妇人是同刘铁匠争执中将她误伤,她有那病,伤口不停歇的流血,便也合上了仵作说的流血而亡的说法……只怕少说要判个误杀……”
彼时芸娘还梗着脖子嘴硬道:“我才不听你说外行话,我听提刑官大人的……”
然而随着惊堂木拍下,虽曾下过掌她嘴的命令却依然受她信任的提刑官大人做了结案宣判,刘铁匠误杀罪成立,考虑到死者特殊体质,依照大晏律法,刑二年,徒三千里,即刻收监,五日后发配。
大牢里,刘铁匠深吸一口气,狠心对泪水涟涟的李氏道:“其实那日,是我想同她困觉,她不依从,争执之下,我才失手推她在地。我……罪有应得,有负于你……”
李氏摇着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最后哽咽道:“你我……拜过了天地……”
刘铁匠背过身不去看他,泪水无声无息淌了满脸。他的声音中带着焦躁和不耐烦:“礼没有成,你我也未签下婚书,你怎能赖着我?你若想当妾便为我守着,待我两年后回来,也能不介意将你抬进家去……”
阴暗大牢里,妇人离去的脚步踉跄而仿徨,刘铁匠终于在四周麻木的目光中哭出声来。
离刘铁匠被发配上路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家人忙碌着做着各项准备,缝制冬袄、烙制干粮。这些物件最后能不能到刘铁匠手上并不一定,然而此刻,除了芸娘同李大山四处奔走贿赂押解刘铁匠上路的衙役之外,两位李氏能做的也只有这些。
而殷人离却被招工重筑河道与河堤之事忙昏了头。
任何天灾**里,损失最大的便是穷人。
一场洪水使得江宁府穷人大减。即便衙门里向各家各户发出了倡议,令各家出一个男丁去往坝上,每日管三餐,然而愿出的起男丁的人家并无多少。
灾民里的强壮汉子也不多。被稀粥吊着命,谁还能有多余的力气往坝上干苦力。
这日饭时,芸娘便向殷人离出主意道:“牢里关着那许多犯人,强壮的要不得。吃饱了无事,不如征去筑坝。那要发配出去的也莫发配,江宁干苦力的都欠缺,还往外面发配,这不是傻吗?”
殷人离默默用罢饭,思忖了半晌,方乜斜着她:“你为救你那便宜阿爹,鬼点子不少嘛……”
芸娘不服气道:“你在我家白吃白喝多日,都无一分愧疚?都不想着为我家解了难题?你捐那个官啊,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可真是驴粪蛋子――面上光!”
殷人离刷的一展扇子,拂袖而去。
好消息来的极快。在殷人离来蹭晌午饭时,便将刘铁匠不需发配的消息带了过来:“每日去坝上上工,待河坝筑好,余下的时日改为监刑……”
芸娘听罢大喜之余,心中想到她提前打发押送刘铁匠上路的衙役的银两,心中不由疼的滴血,面上立刻浮上谄媚笑脸,对着殷人离腻歪的唤道:“表哥,你再帮我个忙呗!”
第129章 黄花(二更)
过了几日,苏陌白来李家时,给了芸娘两张银票:“快收好,我可是去借着我师兄的身份,诈了那两个衙役半晌,方将你的银子讨回来……我这读书人的面子也不要了……”
芸娘忙将银票收回,喜道:“挺有能耐嘛,我此前还以为你是……”
苏陌白轻拍她额头:“以为我是只会读书的无用书生?”
他微微一叹气,心里默默道:那是你不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芸娘瞧见他面色忽的有些落寞,便又找出来事情麻烦他:“……就是我存银子的钱庄,到现下铺门也未开,不知我存的银子还能不能取回来。那可是我的辛苦钱同我与阿妹未来的嫁妆呢!”她指指自家的头发:“我连头发都愁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