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玉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第二日他不放心芸娘,依旧来内秀阁陪她时,那卢方义就上了门。
他顶着一对乌青眼,先是在院里打了一套五行拳,又表演了徒手劈砖,最后收了势,先对罗玉道:“小兄弟,昨日我生怕将你打残才未还手,今日便不一定了……”再对芸娘道:“东家,我细细将你所说之言回忆过数遍。我虽自小家贫却有傲骨,莫说去骗人银子,便是受人恩惠也心生惭愧。更莫说我还要骗女人的银子。”
他从袖中掏出一锭五两的白银放在方桌上:“此前在下画的那些画便当做送给你。我现在只有这些银子,先还给你。等日后攒够了,再将不够的补上。”
说罢,一身磊落转身往院外而去。
芸娘紧跑两步想跟上去,又想起他竟有些身手,便远远出声唤住他,做出一副不怵他的模样道:“你可曾对赵蕊儿起过歪心思?”
他坚决的一摇头:“未曾亵渎,未曾轻视,未曾肖想,未曾利用!”
这四个“未曾”传到了赵蕊儿耳中时,她正香汗淋漓从舞台上下来。
台下那些色中饿鬼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都舔舐一遍,令她不由的便想起另外一双纯良的眸子。
纯良的有些冷漠。
给赵蕊儿传话的人是柳香君。
她从惜红羽处得知了这一桩事,在为赵蕊儿送胸衣时,将此事当做稀罕事传了过来。
“你当他是文弱书生,未曾料他还会些武……
你当他是猥琐小人,未曾料他清似莲花……
你欲离他近上一步,他却当先躲开两步……”
人至中年的柳香君因着一位书生起了人生感悟:“如若老娘我年轻个十岁,我即刻想法子收了那书生……虽说眼拙雀儿啄,可老娘行走欢场这许多年,认人的水平自觉不输于谁。早先我就瞧着芸娘这丫头有前途,我一力跟着她……”
她喜滋滋的开始夸赞自己时,那赵蕊儿却已被她说的心潮澎湃,自此更起了连绵深情割舍不下。
芸娘因着一个人渣书生考中进士而引发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在柳香君将她的努力付之东流水时,她正受到良心的谴责,意欲去寻那位被她和罗玉打过两回的书生卢方义道个小歉。
她固然在扩展买卖上奉行了“不要脸”的策略,然而在同人道歉之事上,她却不似那般干脆。
她为自己找了极多的借口。
譬如卢方义同赵蕊儿确认是私下接触过好多回的,这说明他没想过避嫌。该打。
譬如卢方义曾接受了赵蕊儿的接济,确认是用过了她的银子。该打。
譬如他还曾画过赵蕊儿身穿胸衣的画卷,那画上细节描绘的清清楚楚,咦,她都不好意思细看,可见他存了坏心思的。该打。
如此想过一番,她将她的行径进行了诸般美化,立时觉着,道什么歉,她这是替天行道啊!
然而青竹此次却十分稀罕的未同她站在一边。
青竹指着桌面上那五两银锭子:“说人家贪图银子,人家将银子都还回来了呢!”
她过去将悬挂在墙上的几幅画一一转了个向,将藏在背面以避开李氏的《正妻八罩图》翻出来,手指正好指在画中人那又凹又突处:“这可是你让卢画师所画,你还曾因为他对此处画的不够清楚而扣过他的工钱,你可是忘了?”
这姑娘,怎的这般单纯?!芸娘讪讪的吧嗒了一下嘴儿。
她看着青竹这幅义愤填膺六亲不认的模样,立时将话题转了开:“哎我说你是不是瞧上了那卢方义?你才十岁好不好?阿姐警告你,你早恋是可以的,可千万不能看上贫寒书生,他们没当上官之前可都是‘心比天高、身为下贱’之人,你可不能瞎了眼啊……”
青竹嘟了嘴不理会于她,唯有将将能学着坐的李如水嘴里吐着泡泡,对着她将小脑袋一点一点。
芸娘便过去扑在榻上,抵着她的小脑袋:“还是阿水乖,小小年龄就懂了阿姐的话。等你大了,阿姐帮你选个金龟婿,让你一丝丝委屈都不用受。”
阿水便似听懂了一般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经过芸娘的一番分析,此事最后由罗玉背了锅。
谁让他那两记恶拳成了压垮卢方义的最后一根稻草呢。
然而罗玉并未让她逍遥多久。
在春蚕已开始吐丝的某一日,罗玉满腔心事的上了门。
时值暮春,穿着夹袄已有些烧身子,罗玉提前换上了单衣,难得的未穿深色衣裳,而是一件天青色外袍配着雪白滚边,衬托的有了丝斯文之气。
她瞧着他的脸色,原本以为他是前来同她计较春蚕之死。
一月前他将去岁留好的蚕卵分给她一半,她好吃好喝的养在了内秀阁。原本养的极好,前些天却来了股倒春寒。她只想到了为自己添衣,却忘了这六七十个小东西。等她再去添桑叶时,白嫩嫩的蚕儿已死了一半。
她心知罗玉对农事一途上极其上心,如若被他知道了蚕的下场,难保他不气得跳脚。此前她去罗家时曾遇见他发火,据说只是因为他的下人香椿栽树时没把根须摆齐整。
再瞧他打卢方义的狠劲,那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打法。他既然能将文武双的卢方义打出一对乌青眼,伤心到一定程度,对付自己自然不在话下。
此时她瞧着罗玉的脸色,正要做出一副认错的表情时,罗玉他阿娘也从门外走了进来。
怎的,几只蚕而已,罗家竟然想家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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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庆来临,与国同乐,祝各位玩的开心。
双更一下吧。
第104章 公主丫头算什么?(二更)
局势不妙,虽然在自家地盘上,可来者都不是芸娘敢动的。
罗玉,冲力气她打不过。
罗夫人,冲银子她不敢打。
她那一套放不下面子认错的说法立刻溃败。
在罗玉将将到了她面前时,她便主动下了矮桩:“爱过,不后悔,救我阿娘……”
嗯?罗玉将手放在她额头上半晌:“没发烧啊……”
她干笑一声,想着该如何心平气和的解决这事,罗夫人却将她从头到脚一打量,眉头一蹙,又舒展开,伸手将她一拉:“跟婶子走……”
“这……”芸娘立时有些慌张。
拉出去背过人再打?不至于吧?
她一边跟着往前走,一边回头挤眉弄眼向青竹求助,然而青竹此时正一脸欢喜的向她挥手,还十分狗腿子的道:“婶子慢走,我阿姐今日不忙,晚回来些没有关系……”
罗夫人今日乘坐的骡车十分宽大豪华,拉车的不是绿豆,赶车的也不是罗玉。
芸娘心中惴惴,刚想开口探问,罗玉便安慰她:“莫怕莫怕……”
芸娘内心翻了个白眼:你们母子同来,我能不怕吗?
眼看着罗夫人张口欲言,罗玉便又插嘴道:“莫怕莫怕……”
她要开口问时,罗玉:“莫怕莫怕……”
罗夫人想开口说时,罗玉:“莫怕莫怕……”
当骡车停在一处极其华贵的宅子前时,芸娘一身的冷汗已将她的夹袄打湿。
她终于也觉着,到了换单衣的时候了。
罗夫人毕恭毕敬上前同门房之人递上拜帖,回头终于对芸娘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莫怕莫怕,有婶子在……”
芸娘腿一软,回头看向罗玉。
罗玉在忧虑的神情中分出来个笑脸,他牵着她手,将她的手汗尽数擦到自己衣衫上,安慰她:“莫怕莫怕……”
到底该怕什么啊我的天啊!
门房回来的极慢。这是一位衣着鲜亮的中年无须汉子,他神情倨傲道:“进去吧,仔细着点,莫惹主子烦心!”
罗夫人连连应道,上前接拜帖的瞬间,那门房手中便多了一个荷包。
门房仔细摸摸荷包,脸上有了笑意,又再次低声交代道:“今日主子心情烦躁,早上才应付了一拨闲人……想借主子的路子当上皇商之人可太多了……”
罗夫人连连称是,心中有了计较,再对门房点一点头,便回头唤了芸娘同她进去。
罗夫人未唤罗玉,那门房也无意让他去二门外等候,只抬腿踢过来一个方凳,口中说了声:“在此处等。”
罗玉只远远向着芸娘交代:“莫怕莫怕……”眼看着芸娘一脸怔忪的进了宅子,不知为何生了一股不祥预兆。
厚重大门咯吱一关,门后站着一位衣饰华丽的美人。
芸娘原以为这美人便是宅子的主子,却见罗夫人上前递过一个精巧的荷包,面上依然是如对门房一样的笑脸:“姑娘费心了……”
那美人收了荷包,不冷不热对罗夫人道:“跟着来吧,主子午憩方醒,有些个起床气。”
罗夫人听罢,略略一点头,牵着芸娘跟在那姑娘身后去了
芸娘这才瞧出这女子并不是什么主子,而是个侍女。
她心中咋舌,只见门房和侍女行事这般气派,不知那主子是何等人物。
此处雕梁画栋,沿途小桥流水,比她前世见过的各处园林也不遑多让。
如若她有些个见识,或曾与达官显贵有过交道,便会知道,江宁府里似这般阔气的宅子,除了皇家封地,便连江宁府第一把交椅的知府宅子也多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