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做出一副“请君自便”的神态,罗玉将手中特意留下的元宝花灯递给芸娘,便跟着云娘往远处花摊上去了。
只是世间女子买花如同买衣裳,看过这个又喜欢上那个,转头又痴迷上另一个,一时半会哪里会决定究竟要买哪个,如此下去不知要花多久的时辰。
然而芸娘这边的买卖随着路人渐多而重新兴旺起来,不过短短两刻钟,那些花灯便卖的差不离。只留下三只,三个人正好一人一只,欢欢喜喜的往人多处凑热闹去了。
石伢的肚子是个无底洞,路上但凡遇到任何吃食摊子,他就要做出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
芸娘便也装做一副有钱人的模样,将这些零嘴多少都买上一些,直吃的几人肚子鼓鼓。到了最后,便连石伢也不再喊馋了。
上元日的舞龙舞狮结束的极早,等芸娘几人一路吃吃喝喝赶到正街,好不容易找了几棵树爬上去,只赶的及在树梢子上瞧见龙狮口中吐出一团火,周遭围观众人喊了一句好,便各自四散,往下一个热闹之地。
上元日之夜,舞龙舞狮是重头戏。
这样一场热闹结束,意味着一场热闹的上半场结束,迎来了观花灯猜灯谜的下半场。
举办猜灯谜的除了江宁官方之外,有财力的商家也会在店铺门前挂些花灯放几个灯谜,取的是招揽生意之意。
雪花还在大片大片的落下,虽说下雪不冷消雪冷,芸娘几个娃儿却也各个脸色青紫,听说官方举办的灯展远在秦淮河畔,岸上是各色精美花灯,河中是各华美花坊,空中是凌冽江风……刹那间,几人就做出了不去河畔的决定。
都是不识字的人,去凑那猜灯谜的热闹,就显的太过做作了。
况且,正街上各商家挂的花灯已经足够几人看上一看。
芸娘跺跺冷的发麻的脚,见青竹和石伢两人冷的发抖,瞧见一旁有卖烤地瓜的小摊,便去买了大大的三个,每人手中握一个,聊做暖手之用。
一时又觉着地瓜不够用,便想着找一处茶楼喝茶听说书,如此热闹也凑过,身子也暖过。
芸娘印象中正街有好几处茶楼,然顺着正街往前寻去,只看到一家,且人满为患。
几个娃儿刚一露面,守在门前的伙计便出声赶人:“别处玩去……”
茶楼里平日常有娃儿偷溜进去听说书,骂骂不得,打打不得,极令人头痛。
芸娘几人自然被伙计当做来蹭书的娃儿。
大晏独此一家内秀阁东家李芸娘已今时不同往日,听了伙计这话怎能干休,立时掏了一把铜钱往伙计眼前一凑:“我们可有大钱!”
她人小手小,一巴掌铜板实则不过十几二十文,听书是勉强够了,只大钱嘛……伙计嗤笑一声:“大爷,您几位请~”
他这番阴阳怪气的模样引得芸娘一把收了铜钱,梗着颈子道:“我们偏不进,才不给你们送银子!”
那伙计又阴阳怪气的一摆手:“大爷,您几位慢走~”
芸娘的反骨立刻被激的竖了起来,将脑袋一转,继续梗着颈子:“我们偏不走,就要站这里!”
伙计抬抬眉,转头往茶楼里面喊道:“大华――有人踢馆――拿杠子――”
等他喊过再回过头,方才面前那几个娃儿已是不见。再探了头去瞧,便瞧见几个仓皇而去的小身子。
伙计又是嗤笑一声,继续招徕起其他客人。
往茶楼方向再往前行,却是进了一处连绵不断的花灯群落。
几个铺子门前各自挂了花灯,办了灯谜,因着铺子连在一起,花灯也便连成一片。
眼前一个布庄子的举办灯谜的奖品便极符合芸娘心意。
铺子柜面上堆着作为奖品之物,除了精美尺头,还有手炉,银簪,木尺等物。其中那手炉只有一个,虽则样式做旧,可其中还燃着银炭,瞧在眼中都热火。
此时有识字之人拉着悬挂在花灯下方的字条扬声念道:
“用手拿不起,
用刀劈不开,
煮饭和洗衣,
都得请我来”
是什么呢?周遭之人皆做沉思状。
芸娘几人大喜,便听石伢嘶吼一声:“水,是水,是我阿婆算出来的‘水’啊!”
三人提脚往布庄柜台而去,那伙计笑呵呵取出一块尺头,越过芸娘几人,径直送去方才念谜面之人手中:“恭喜,恭喜!”
石伢出溜一声跑过去拦在那伙计满前,满脸的不可思议:“怎么给他?是我猜出来的!”
伙计前后一看,奇道:“你们几人不是一处的?这可为难我了呢。”
石伢猛地转头瞪向得了尺头那汉子,小手一伸:“还我!还我!还我!还我!”
汉子有心逗他,故意道:“我念的谜面呢!怎的都成了你的功劳?”
石伢想不清楚这其中的道理,只得回头眼巴巴望着芸娘,指望着她能替他出头。
芸娘原本只瞧的上柜面上那燃着的手炉,便搪塞石伢:“我那处尺头多的是,阿姐明日送你好几块。再说你一个男娃又不会做针线,要什么尺头?”
石伢却对这块尺头起了执念:“我猜出来的,是我阿婆算出来的字,我的,是我的!”
他咬了这个死理不松口,芸娘便也不愿他委屈,对着那汉子甜甜一笑:“阿叔,不若你将这尺头送我,我在帮你猜一块啊!”
那汉子瞧着几个娃儿有趣,故意一摇头:“那可不行,除非你们哪个女娃儿日后给我当儿媳妇。”
芸娘同青竹齐齐退后一大步。
为了一块尺头许了人终身?谁愿意谁傻瓜。
那汉子又是一笑,转去看向另一个灯谜,依然如此前那般念出声来:
“冬天弯弯睡,
夏天铺展开,
门帘高挂起,
珍珠落下来。”
芸娘略一思索便猜出了谜底你何物,瞧这汉子做出苦苦思索状,冷哼一声:“我知道,偏不告诉你。”
这布庄所出的谜面都是大俗之物,汉子却只是识得字而已,并无其他什么才华,在猜谜上毫无想象力。
他挠了半晌的脑袋,嘿嘿一笑:“小姑娘,我们联手啊!”主动将此前那块尺头递过去。
石伢欢呼一声蹦跳上前将尺头接过去,已经用行动帮芸娘做了决定。
芸娘只得道出谜底:“葡萄!”
果然布庄的伙计要取了一块尺头过来,这回确是交到了芸娘手中:“小妹妹端的聪明呢!”
此时从隔壁铺子也传来极响的赞叹。
布庄子隔壁是一个书肆,书肆门前也挂了众多花灯,花灯下方悬挂着一个个灯谜。
谜面却极是大雅,不是诗词,便是圣人之言,故而前来猜谜者多是念了几日书的书生。
此时被众书生赞叹者却是一位名叫云娘的女娃。
女娃读书者极少,懂得诗词者更是少。因着稀罕,故而诸位书生十分谦让,自己并不猜谜,只将机会让给云娘。
青竹瞧见,重重哼了一声,连忙回头催念字的汉子:“下一条。”
那汉子便出声念道:
“千门万户,
不见出路,
小的放掉,
大的抓住。”
话音刚毕,芸娘已猜道:“渔网。”
而隔壁那处也有人同云娘打起了配合:
“‘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出自何处?”
云娘稳稳的声音传来:“《孟子?公孙丑章句》。”
赞叹声再起。
这边厢,在青竹的催促下,汉子又念了新的谜面。
初初两个铺子两边都只慢悠悠猜各自的灯谜,渐渐的竟有了打擂台之势,两边的声音渐渐混在了一处:
“菊花。”
“《论语?学而篇》。”
“风鸭。”
“《史记?吴太伯世家》。”
“竹子。”
“青瓜。”
“《诗经?国风?召南》。”
“瓜子。”
“花生。”
“耗子。”
“酱油。”
……
……
芸娘在市井里混饭吃,是大俗之人。而云娘虽读过几本书,确算不得饱读诗书的大雅之人,猜谜的速度越来越慢,能猜出的谜底也越来越少……
未过多久,原本围着书肆的书生也转过身子来凑布庄这边的热闹。
此时布庄柜面上的尺头和银簪已经尽归青竹和石伢所有,只有那手炉孤零零站在原处。
“胰子。”
芸娘猜出最后一道灯谜,立刻欢喜上前欲取那手炉,伙计忙忙伸手拦她:“小姑娘,这可不是奖品,这是我家小姐自己的手炉,只是暂且放在这处……”
啊?
这时便听得有个熟悉的声音道:“芸娘妹妹喜欢,我送你便可!”
云娘一步步踱了过来,面上并没有输了场子的恼色。
伙计见她到了近前,低头恭敬唤了声:“小姐。”
她微微颔首,那伙计便退了下去。
她盈盈站在台阶上,显的比芸娘高了不止一头,居高临下的关怀芸娘:“春寒料峭,妹妹只顾着赚银子而忽略了关心自己,这可不好呢。”
她嘴角含笑轻握芸娘一只手,眼光停留在芸娘手上:“瞧,都冻成什么样了!”芸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然自己的手冷的发青且僵硬,而云娘的手则温暖柔软、白嫩细腻,显的她同情芸娘没同情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