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咽,似乎也在为走投无路的人族哀鸣。
她自祭台上走下,似乎是此间人族最后一处密地的首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上前, 他拄着拐杖的手剧烈颤抖,最后竟是一把扔掉了拐杖,扑倒在地上,神情激动中似有带着悲伤。
“天女娘娘!求天女娘娘保佑我人族不灭!”
祭台周围静了一瞬, 下一刻,数百百姓随着老者一起叩拜。
“天女娘娘!求天女娘娘保佑我人族不灭!”
“天女娘娘!求天女娘娘保佑我人族不灭!”
“天女娘娘!求天女娘娘保佑我人族不灭!”
安然抬头穿过郁郁葱葱的山谷看向远方,看到了万千妖魔在大陆嘻戏,看到了巨大狰狞的妖魔在和部落勇士玩闹,是的,只是玩闹,那巨大的绿色的眼瞳透着残忍炽热的神色。
玩闹够了,妖魔懒懒伸出爪子一挥,那名男子神情惊慌,动作却一刻也未停,最终惊慌化作决绝,男子大喝一声,冲了上去。
她抬眼望向天穹,看向凡人目不能及,妖魔意无法去到的地界,那里,一个本该强大的意识被禁锢着,它感应到安然的目光,安静一瞬后,发出求救的哀嚎。
那是此界天道。
有人囚禁了此界天道,改换了法则,使妖魔壮大,人道衰微。
大道唯一,天道无数,每个天道都有自己的特色,有的顺其自然,有的偏爱某一种族。
此界妖魔横行,人道几近泯灭,若是天道意识如此,安然即使怜悯他们,也不会去改天换地,最多付出一些代价将他们转挪他界。
可若是有人故意为之……
安然垂下眼,看着数百双麻木疲惫的眼睛重新绽放出生机,她微微一抬,只一抬手,便将这数百老弱病残托起。
“起来吧。”
仿佛带着无尽慈悲与怜悯的温柔女声在山谷响起。
一阵微风吹来,拂动青蓝道袍的衣摆,在这不该属于此界的色彩中,数百百姓红了眼眶,一个个低声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似要将这数百年的委屈哭出来。
在这座山谷中,没有任何其余的声音,一切鸟雀虫鱼都有可能成为妖魔的眼线。
安然没有动,她只是看着这些人。
老者只红了眼眶,勉强没有失态,他在安然几步远处跪下,额头触地,恭声道:“黎部长老善介,参见天女娘娘。”
安然再度将他托起,“不必多礼,”她突然心神微动,若有所思道:“你们唤我为天女,可是曾见过和我一样的人。”
善介依旧垂着眼睛,并不敢与她对视,拘谨道:“善介未曾见过,只是部落曾有记载,五百余年之前,有一群神仙降临,于凡俗一游,复又归去。”
安然心中无端升腾起一股滔天怒火。
这怒火并不是她的,而是此界天道,她身在此界之中,实力越高,越容易受到天道感染。
她将这股怒火按下,对善介道:“我要查看你的记忆,可否?”
“查、查看记忆?”善介一时愣住了。
安然点头,认真道:“这件事很重要。”她怀疑那些人就是此界异状的罪魁祸首。
善介为一方部落长老,很快就分析清楚利弊,恭敬道:“天女娘娘尽管查看,不知小老儿要如何做?”
“不需你做什么,”安然一指点向善介额头,善介身躯一抖,神情迷茫。
记忆从这一刻开始倒流,祭台,黎部,中年,少年,孩童,出生。
然后是他的父亲。
安然施展的并不是寻常的查看记忆的法术,而是一种寻根溯源之法,从后辈着手,可看到祖辈的记忆。
父亲,祖父,高祖,先辈……
十年,百年,一百年,两百年……
直到五百一十五年之前。
那时善介的那位先辈是黎部一位普通少年,他们生活在山野之间,依靠打猎为生,部落的青壮年每日清晨踩着露水进山,在黄昏夕阳尚在天际时回返。
那一天并无什么不寻常,真要说的话就是那天出去打猎的队伍收获不小,打了两头猛虎一只野猪,还有其余兔子狐狸等小动物。
他们抬着猎物兴高采烈回了部落,部落里的孩童拍着掌欢呼,少女们投来热烈钦佩的目光,直把队伍里的年轻小伙看得脸热,年长的妇人打趣轻笑。
部落围成一个圆圈,只留下一个进入的入口,一群人堵在入口气氛热烈,就在这时,自部落外传来刻意的脚步声,一群人抬起头,看到了永生难忘的画面。
七个人,一名男子行在前方,三男三女分做两侧跟随。
男子广袖宽袍,丰神俊秀,神情平静从容,跟在他身后的三男三女也皆是不凡容貌,男子气宇轩昂,女子罗裙飘带,玲珑貌美。
他们穿着部落从未见过的华美衣裳,有着蛮荒之地从未见识的礼仪姿态。
那男子微微抬首,看向天穹,似是透过了这术法看到安然,与她目光轻轻一触。
那目光幽深莫名,隐含邪异,一触即分。
法术突然散去。
善介身躯又是一震,面上隐现一丝痛苦,眼看着就要倒下,安然起手在他面上一抚,又渡了一丝灵气过去,善介面容肉眼可见红润起来,似乎连华发都染黑许多。
善介感觉脑海里似乎多了许多东西,他一礼道:“天女娘娘……”
安然从沉思中回神,嘴角一抽,讲真,她忍这个称呼很久了,天女,可指天上的神女,称呼她对也不对,反正安然是不怎么喜欢。
她止住善介的声音,“莫要如此唤我,你若愿,唤我一声元君即可。”
元君可称女仙,修真界中也有拿元君称呼女修的,比仙子更显尊重。
善介从善如流:“是,元君。”
善介又道:“真人如此大神通,不知可否救一救我部落勇士?”他拜了三拜,因从她的反应中看出她似不喜人桂她,便没有跪。
安然叹息一声,她直接从上一个世界飞升而来,此刻处于仙阶,神识一扫,便知此界情况。
她袍袖一挥,带着善介纵入云中,山谷中的众人目光惊讶,之后却是惊喜无比。
“仙人!是真正的仙人!”
有稚童一直被母亲护在怀中,此刻也忍不住挣了出来,目光炯炯望向天空,“阿娘,天女娘娘去做了什么?”
母亲眼眶中不停流下泪水,在两颊划出两道长长的泪痕,但她依旧笑着对孩子说:“娘娘带善介长老去救族长他们了。”
稚童睁大眼睛,他抓着母亲的衣袖:“真的吗?天女娘娘听到我们的祈祷,下凡来救我们了?”
“真的,”母亲摸了摸他的脑袋,目光温柔无比。
她在心中道,是真的,这不是梦,天女娘娘听到了他们虔诚的祈祷,下凡来救他们了。
一刻之前,山谷中的所有人都心怀死志,他们知晓,部落的勇士挡不住妖魔,这处山谷也延续不了他们多久的生命,但他们承载着人族最后的希望,尽管绝望,也不能有丝毫表现出来。
他们在山谷设下祭台,为勇士祈祷,为自己祈祷,为人族祈祷。
没有一个人离去,从昨天到今晨。
还好,奇迹发生了,他们等来了希望。
迎着刺目的阳光,数百人又是落下泪来。
……
此界地狱广阔,不输广虚界,但大半疆土被妖魔占下,安然乘渡虚风,只用了一刻钟就到达黎部率领的各部勇士与妖魔征战所在,离那处山谷委实算不上远,尤其是对有法力的妖魔而言,更是不必耗费多长时间就能寻到。
此界人族当真是被逼到了绝路。
安然心头再度升腾起怒火,此火燃自心田,源于自身,天穹某个意识在剧烈颤动,似是回应。
安然按下怒火,一缕神识往天穹升去。
她带着善介长老站在半空,可怜善介一把老骨头,先是被她寻根溯源,又被她带着在天中飞遁,踩在柔软的云朵上,善介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
好在下一刻他就被冲天的妖气惊醒,“元君?!”
安然示意他往下看。
善介首先看到的是一座白骨王座,“金鳞妖王?”善介脸色煞白,又是恐惧又是愤恨。
他哆哆嗦嗦往另一边看去,果然见得许多小妖魔正狰狞嘶吼,与部落勇士斗在一处,而那些稍大的妖魔都围在白骨王座周围,嘻嘻笑着看那边场景,时不时还点着评论两句。
善介看了一圈,没找到自家族长身影,他吸了口气,“元君,恳请您出手。”
他神情哀戚,也不顾安然不喜跪拜,跪倒在地,许是他觉得除此之外无法表达心中情感。
安然没有管他,目光投落在白骨王座上的金甲男子身上,男子英挺威武,金眸神秘尊贵。
但那是普通人的视角,在安然眼中,金甲男子灵台蒙尘,本是出身不凡的妖兽,却被生生魔化成了害人的妖魔。
她五指伸出,放出道道灵气,飞到下方一众疲惫战斗的勇士身上,环绕了一圈,就在他们惊骇目光中将他们卷起,冲入安然袖中。
“是谁?!”
金鳞妖王霍然起身,金眸狠厉,妖气与魔气混杂在一起,不伦不类,却极具杀伤力,他的威压毫不顾忌放出,身周一瞬间死去千百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