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皇后恢复了往日的高贵雍容,摆手吩咐道:“给殿下去一封信。”
信的内容自然是催促齐昭快些养好病好回来的。
南方一处小镇,山脚下一处庄子。
青山绿水,鸟鸣花香,景色宜人。
竹林清幽,凤过处竹叶沙沙作响,时有片片半枯半绿的叶子飘落下来,落在林间站着的白袍少年郎君肩头发间。
少年郎君露出的侧脸精致昳丽,眉目低垂,似是在看着手上的信笺出神。
“殿下。”
少女柔软的声音自竹林外传来,脚步声轻而急促。
不一会儿,一个俏丽的身影走了进来,她用柔软的嗓音担忧道:“殿下,您要当心身体。”
她将手中捧着的披风披到齐昭身上。
少年郎君微微低头,任她动作,同时将信笺收起,放入袖中,脸色却在触摸到什么时稍稍一怔,有些出神,带着三分怅然与失落。
“殿下?”少女注意到他的神情,也瞥到了那封信笺,了然道:“您是想回宫了吗?娘娘说等您身体好了些就回去。”
齐昭扬唇温润一笑,算是同意了她的话语。
少女是他身边的大宫女,跟在他身边七八年,但有些事,齐昭不能对她说,也不会告诉她。
比如在收到母后的信的同时,还有一封信随之而来。
明目张胆夹在母后寄给他的信中央,像是挑衅,又像是威胁。
信中只有聊聊几行,用与他相似却又有不同的字体写着问候的话语,末尾署的是安然二字。
齐昭之前不曾知道这个名字,但只要一想信的内容就明白了。
安然,齐安然,他的……妹妹。
齐昭一手拢着披风,一只手却在空中轻轻一握,像是要抓住什么。
可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就像他的人生,高高在上,金尊玉贵,却又一无所有。
她真厉害啊。
齐昭在心底一叹,不像他,有心无力,或者说无心无力,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没做。
少女无端有些心慌,葱白手指不顾尊卑拉上他的衣袖,“殿下?”
齐昭回首,冲她安抚一笑,笑容温和依旧,少女瞬间定下了心。
“回吧。”
少女用力点了点头。
……
九重玉阶下,最靠近帝王的地方,摆放着一张蛟龙座椅。
多了这一张座椅,一切都不同了。
百官从新奇到习惯,从质疑到欣赏,一切也不过才用了半年时间。
严炎博近来春风得意,他从太子五岁时做太子太傅,一直提心吊胆十年之久,从未有现在这么安心过。
太子聪颖,他是知道的,但那是在学业上,而且太子的身体始终不能让人放心,又有贵妃与二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严太傅夜不能寐,不止一次梦到过一些不太好的未来场景。
如今见到太子身体好转,虽看起来比常人身体单薄些,但到底比以前好多了。
更不要提太子令人惊艳的政治手段,不过半年,严炎博就觉得自己没什么可教对方的了。
“太傅说笑了,孤尚年轻,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少年郎的声音清越。
严炎博回过神,望着太子殿下精致昳丽的容颜,不禁老脸一红。
他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罢了,他轻咳一声,坦荡荡道:“老臣非是说笑,殿下之聪慧,老臣平生仅见,除了老臣多年来积累的经验,再无什么能教导您的。”
安然微微一笑,“孤正需要太傅的经验。”
经验,等于资历,等于时间沉淀下来的智慧。
一个王朝,不到一年的时间,安然不敢说全然摸透,这时一个老臣的重要性就显现出来了。
严炎博摸了摸下颌长须,“自当为殿下效力。”
两人既是在闲聊,又是在影射事实。姜国是齐朝邻国,彼此都对对方心有觊觎,有史以来便战乱频频,此次姜国突然递上国书,派本国皇子公主前来为齐帝贺寿。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此话在国与国之间同样适用。
姜国递上国书,此时边境又一片和平,齐朝没有理由拒绝对方的国书,哪怕心中警惕并不欢迎,回书上也要欢欢喜喜的说期待贵国皇子公主光临。
并没有多出乎百官意外,负责姜国使团到来的事情被齐帝交给了太子。
“殿下,”严炎博笑眯眯道,“不管对方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咱们都不能失了礼仪。”
这是礼数,是一国脸面。
安然点头。
……
回到东宫,若菱上前服侍她更衣,一边轻声道:“殿下,皇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让您去凤仪宫一趟。”
安然眉目不动,朱红太子服穿在她身上更显艳丽,但眉间的沉静威严却将这丝艳丽压得死死的,化作不可直视的尊贵。
“孤知晓了。”
这半年,起初她还敷衍着皇后,但到后来,她的敷衍已经很难起作用了,皇后总是让人看不清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
在一些方面蠢得让人想要唾弃,有些时候却又很敏锐。
她很快就意识到安然是在骗她,旨意是她去请的还是齐帝主动下的并没有多大区别,重点是她入朝的后果。
皇后没有成功阻拦,棋差一招,棋子跳出了棋盘。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到东宫砸场子,一反常态静默下来。
安然清楚,她不会就这么放弃,她在等一击必杀的时机。
不过安然不会怕就是了。
……
庆丰十六年十月,姜国使臣入齐都城。
太子殿下出城相迎。
第24章 沧海遗珠(六)
姜国使团入城的这一日,都城众多百姓都出来围观,不是他们好奇别国使团,齐国做为周围赫赫有名的大国,没少有别国前来,或是朝拜或是建交。
但以往和他们打仗的姜国却是少见。
安然在姜国使团到来之前曾向齐帝谏言,在坊间多派人讲一些姜国和齐国打仗的事情。
倒不是为了激起本国百姓对姜国的敌视,只是希望本国百姓面对姜国时能多一份警惕之心。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无论齐帝或者安然,更甚者文武百官,都不相信姜国前来怀有好意。
换位思考,齐帝无时无刻不垂涎着姜国偌大的土地,打下姜国,千古留名。
齐帝没有过多思考就同意了安然的提议。
不同于齐国的精致华贵,姜国民风彪悍,无论男女,都透着英姿飒爽,使团周围的士兵个个精悍。
使团中有两辆轿子尤为华贵,一者悬宝剑,一者挂香草,正是姜国的二皇子与三公子。
“三公主,”侍女再一次拉下姜傲白的手,轻声道:“齐国女子矜持,少有抛头露面。”
姜傲白皱了皱眉,眉间闪过一丝烦躁,却也听话收回了手,她摸了摸袖子里绑着的匕首,宝石的触感使她平静了些。
过了一会,轿子落地,姜傲白听到从前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孤为大齐太子,率众臣前来迎接姜国使者。”
少年郎君的声音清越如潺潺溪流,不见人踪,单独听这声音就先入为主,生出一丝好感。
姜傲白握着匕首的手掌收紧,紧抿着唇,眼中闪过一丝排斥。
姜国二皇子姜泽出轿与齐国太子交涉。
安然唇边含笑,风度翩然,眸中带着打量,温和落在姜泽身上,使人生不出恶感。
多次转世,安然若有心与人相交,轻而易举就能够成功,获得别人的好感,更是举手之劳。
她看着这位姜国的二皇子,对方年纪比她稍长,已经不能用少年来称呼,而是青年,带着王族特有的高贵,眼中有熊熊野心在燃烧。
哦,野心。
安然失了些兴致,她看似认真实则敷衍的与这位姜国皇子闲聊。
姜泽:“齐国国都之繁华,泽平生仅见。”
安然:“二皇子殿下谬赞了。”
姜泽:“怎会是谬赞,泽去过西岭国的国都,见过他们的宝石矿,也去过南蛮部落,尝过他们的奶茶,然而比起齐国的繁华,他们都输了不止一筹。”
安然多看了他一眼,说道:“皇子殿下见多识广,知识渊博。”
姜泽摇了摇头,“不过是多去了几个地方罢了,”他问道,“泽与皇妹初来乍到,心慕国都繁华,不知能否有幸请太子殿下做导游,带泽兄妹二人逛一逛国都。”
安然没有回话,眼角余光瞥了眼身旁的蓝袍俊美青年,那人拱手歉然一笑:“迟刚才听闻皇子殿下博学,心慕之,太子殿下,迟斗胆自请带皇子殿下逛一逛都城,以求能与皇子殿下交流。”
安然迟疑看着姜泽,姜泽忙道,“严大人客气了,早听闻严大人之父严太傅名声,能与严大人交流是泽的荣幸。”
严迟顺竿上爬,与他商业互吹。
安然端着高贵中透着亲和的笑容,心里笑得直打跌,这位姜国的二皇子看着是个心机深沉的,看似谦和实则高傲,又带着别样目的前来齐国,但严迟的口才连安然都有些敬而远之。
也算是一物治一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