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七匹马,八个人。
都是年纪不大的男子,七人服饰差别不大,另一个该是他们口中的少爷,倒下的那匹马也是他的。
咻——
她所在的树躯干一震,安然面无表情——好了,她知道为什么那少爷的马倒了。
夜间射箭的确看不准,全凭运气,但怎么也射不到自己人身上,这就够了。
再往前不久走上半刻钟就是官道,后面追击的人似乎也知道,追击的速度更快,安然听到了鞭子抽在马身上的声音。
她抬头看了眼天,真不巧,遮住月亮的云一点点移开,月光倾洒下来,将黑暗驱散。
月白色的裙摆并不显眼,但她不觉得能瞒得住人,之前路过的那一群人若非急着逃跑,只顾往前冲,恐怕已经发现了她。
安然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摸进袖口,摸出一个小瓷瓶来,在追击的人马到来的前一刻,随着风洒了出去。
砰砰砰——
连续数十道坠地的闷响声,在寂静夜晚,一点都不小。
“什么人?”
嘶哑干涩的质问却因身上有气无力而显得外强中干。
安然目光一扫,叹着气,将剩下半瓶也给洒了出去,终于,走在后面还没掉了马的剩余几人也坠落下去。
可惜了她的药粉。
安然摸了摸手里的空瓷瓶,又给收了起来。
“诸位放心,”她发觉下头还有人没有彻底昏迷,不由感慨其意志力的强悍,她的药粉改良自许茂生,能使人瞬间失去行动力,顺带有昏迷的作用。
她说道,“我只是路过,此举只为自保。”虽然她觉得这话底下没人会信,“我不伤诸位性命,三个时辰后药效可解。”
毕竟没仇没怨的,她又不是嗜杀之人。
她想了想,又取了个瓷瓶往下一抛,稳稳落在树下,“不过念在诸位有要事在身,不好耽搁这么久,诸位若有能力就自取了解药服用。”
这也不是没可能。
她从树上跳下,不给众人看清她面容的机会,月白裙摆在空中一晃,几个刹那,身影便已远去。
第14章 悬壶济世(十四)
“娘!”
稚嫩的童声带着激动在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匆匆忙忙入内。
小童儿推开门,扑倒床前,对床上躺着的气若游丝的女子说道,“村里来大夫了!娘!有大夫!”
“咳咳,”那女子被他这一吓,连咳了数声,苍白如金纸的面上倒是多了些红晕。
“娘!”童儿反应过来,面露惊骇,动作却是慌而不乱,一看便是做惯了的,从床边的木盒里取出一丸药,倒了半碗水,侍候女子服下。
半晌,那女子面色好了些许,童儿一直紧绷的神情终于松懈,紧紧握着女子的手,失落道,“都怪我。”
“和你无关,”女子撑着从床上坐起,靠在稻草堆成的靠枕上,伸出一只瘦弱突出骨头的手,在童儿头上温柔摸了摸。
童儿扯开嘴角,露出了个看似乖巧温软的笑。
“娘,我带您去看大夫吧,”他顿了顿,强调道,“不要钱的。”
女子微怔,“不要钱?”
她下意识地看向床头放着药丸的木盒,就这几丸药,就掏空了他们的家底,连昔日亲戚也是能躲就躲,与他们断了来往。
童儿用力点了点头,“对!大夫今早来的,就在村口大树底下,力二叔和翠花婶婶去试过了,大夫真的不要钱!”
“娘,我带您去看看吧。”童儿仰头望着她,充满希冀。
虽然他觉得大夫不要钱有点傻,但说不准他们就真的碰到了心善的大夫了呢。
女子沉吟一会儿,摸了摸童儿的脑袋,“罢了,就去看看吧,娘这身体,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童儿固然早慧,却也并不能听懂女子话语中的心灰意冷,只知娘亲同意了,顿时一溜烟跑了出去,去请村里人帮忙。
……
游山玩水数日,安然似是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个世界的本职。
在那夜离开树上之后,安然没顺着官道走,而是在走了半个时辰后又寻了一棵树跳上去。
待到天亮,安然重新上路,在附近的村子借宿,顺便行医。
古代的农村,少有富贵人家,能吃饱就是万幸,若再有个什么病症,小病熬着,大病等死,真不肯放心要治,能活生生拖累死一家人。
安然不缺银钱,自不吝惜给他们一点善意。
眼下这个村子,是她停留的第三个村子,每个村子她只待三日,说到底,一个村子的人不多,有病的更少。
“大娘坐,”安然微微一笑,指了指面前用木头随意削成的凳子,对神情拘谨的妇人温和道。
她仔细询问了一下病情,又妇人把了把脉,心下一叹,说道,“大娘是昔日生子时落下的病根……”
这种病,她在近日见到的太多,挥笔写下药方,又在药箱里分捡包好,递给妇人,仔细叮嘱她如何服用。
在离开第一个村子之后,安然特意入了趟城,在城中药铺采购了些常见药材。
送走妇人,她说道,“下一个。”
一连看了三个病人,要么是累的,要么就是生病时不注意,硬熬着,病看似好了,实则留下的隐患不小,日积月累,终于在某些方面体现出来。
“大夫姐姐,”一个六七岁大的孩童跑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刻意的甜脆,见她看来,还弯腰鞠了一躬,“请您看看我娘。”
在他身后,两个汉子抬着一张拼凑起来的木板,上面躺着一个面如金纸的女子,二十来岁模样,相貌秀丽,哪怕是躺着都显出与这偏僻村落格格不入。
安然脸色微微凝重,看了眼孩童,“这是你娘?”
童儿点了点头。
“你爹呢?”她又问道。
童儿神情一黯,不等他说话,周围的村民七口八舌,便已经将这一家子的凄惨命运说了个清楚。
这孩童的父亲早年便失了双亲,在村中孤儿一个,靠着亲戚和村民帮衬才长大,虽勤劳能干,但也没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毕竟他家底空空,又无兄弟扶持。
拖到二十岁,在一次上山打猎归家途中,捡到了孩童的母亲。
年轻女子对来历闭口不言,却生得一副好相貌,没几日,两人便完了婚,隔了一年,诞下孩童,取名念儿。
眼看着一家子生活要红火起来,去岁念儿他爹进山打猎置办年货,一去不回,小家失了顶梁柱,当娘的却又生起了病。
安然颇有深意看了眼女子,对那早慧的念儿道,“你娘病得很重。”
闻言念儿期盼的目光一黯。
“要想治好,需些时间,”安然又道,“待今日看诊结束,我再去你家给你娘看病,如何?”
哪怕她只是询问,但听她肯治,念儿却已经点头如捣蒜,“好好,我、我我在这等你!”
“无妨,”安然笑道,“先送你娘回去吧。”
她出诊虽只有半日,但已经在村民之中建立起信任,年迈依旧精神的村长摸了摸念儿的头,对她道了声谢,招呼之前的两个汉子将念儿娘送回去。
日落西山,残阳如血,最后一个看诊的病人离开,念儿站在一旁,仰着小脸,期盼地望着她。
念儿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面黄肌瘦,但一双眼睛却像是会说话一样,完美的暴露了他的机灵与早慧。
“走吧。”她刚说了声,念儿便冲上来帮她提药箱。
安然咦了声,“你竟背得动?”她的药箱里面装了不少药材,还有些医书,可不轻。
念儿点点头,小脸严肃认真,“爹娘说我自小力气就大。”
“这是好事。”她笑道。
念儿的家在村子最里面,一路走过去,安然问了他一些事情,到了念儿家的时候,残阳余晖尤在天边,将这个平凡的村落镀上一层金光,显出些不凡来。
念儿飞快打开门,回头道,“许姐姐请进。”
安然收回看向不远处的目光,将一丝厉色掩去,一边跨进木门,一边随口问道,“南边那几间屋子还有住?看起来都快要塌了。”
“南边?”念儿想了想,“许姐姐说的是那里啊,以前是村里一个爷爷住着的,那个爷爷去世后就没人住了,大家都说那里闹鬼。”
安然有些惊讶,“你不怕?”念儿语气轻松,竟是丝毫不惧。
他扬了扬下巴,带着些骄傲,“娘说了,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世上,人远比鬼可怕。”
安然笑了笑,“你娘说的对。”
她随着念儿走进屋子,不大的房间摆设整齐干净,榻上躺着病弱的女子。
“娘。”念儿跑了过去,神情紧张。
“许大夫,”念儿娘拍了拍他的手,看向安然,声音轻柔,“妾身元娘,有劳许大夫了费心,许大夫尽力而为就是。”
安然听得出来,元娘虽说得客气,但没多少真心。
她没有把脉,只是将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半晌,突然道,“元娘似是知道自己的病是何原因?”
元娘咳了几声,摆手制止念儿取药的举动,“在田地里劳作落下的老毛病而已,自念儿他爹去后,我这身体更加一日不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