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月镇西卫收到消息,关外三部动乱,隐约是穆溪白的手笔,他也暗中留意此人动向,然而……穆溪白几时进关,几时去的兆京,又几时回的佟水,整个山西省竟无一人收到消息。
穆溪白的行踪,当真严密到滴水不漏,直到今日,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府衙,也不知所为何事。
如此一想,杨知府后背隐隐生出冷汗,眼见面前身着二品飞鱼服的年青人就要朝自己拜倒,忙伸手用力扶他,一边道:“原来是穆大人,下官失礼。”
穆溪白本就假意行礼,被他一拦便顺势站直,将注意力从陶善行身上转回,道:“杨大人,草民不过一介商贾,得皇上青睐赏此冠服,虽有品阶却无官职,不敢自比朝廷命官,大人还是唤我溪白吧。”说罢又看堂上众人,眼眸从玉墨文涌两间书局的老板并一众证人脸上逐一扫过,那目光似淬炼过的刀锋寒芒,叫人由内而外冒出寒意,不由自主地害怕。
对于穆溪白,杜孟两位老板并不陌生,陶善行曾作穆家妇半年的事,他们也不陌生,只是二人三年前业已和离,坊间并无二人重修旧好的消息,这几年百态茶馆书局与穆家是割离的状态,百态所有生意往来都与穆家无关,穆溪白消失的三年,陶穆两家再无关系,怎知今天穆溪白突然出现,知府大人竟又一副以下属自居的模样,着实令所有人震诧。
“我可是打扰到大人审案了?”穆溪白摩挲着刀柄,明知故问道。
“不敢不敢,此案已暂审理完毕,本官马上就为穆公子审案,还请稍候。”杨知府拭拭额上的汗,马上改口,又吩咐道,“来人,把陶氏带下,余者退堂。”
“等等!”穆溪白立刻沉声,“在下今日,就为此案而来。”
离别已逾三年,陶善行乍逢穆溪白,本正静静看他表演,闻言一愣,不知这人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都过去三年,这人还是不按理出牌,叫人摸不清路数。
堂中众人闻言亦是诧异,倒是杨知府最快反应过来,忙道:“来人,看座。”很快有人抬来圈椅放在主案下首尊位,又请他入座。
穆溪白毫不客气,一撂衣袍坐在椅上,这才开口,冷道:“杨大人,在下此前入关回京,在京外斜阳山路遇匪患,救下一人,拿下四个凶徒,一审之下方知,这四人受人雇佣指使,埋伏在佟水到京城的路上,意欲谋命行凶,恰与此案有关。”
此言一出,就见文涌书局的杜老板煞白了脸,飞快垂下了头。
陶善行立刻便联想到孔吕二人,只剩一人,那另一人岂非遭遇不测?情急之下她向穆溪白追问:“可是孔柏或吕洪清?”
穆溪白本正冷笑,那丝冷意遇上她,顷刻间便化为乌有,他点点头,道:“是孔柏,他受了重伤被我带进京去,已经脱险,不过尚需留京疗伤。”
“那吕洪清……”陶善行并未放心。
“你放心,吕洪清无恙,不过……”穆溪白说话间眸中又是一厉,朝门外道,“把人带进来吧。”
不过片刻,门外穆溪白的下属已经押着五花大绑的一群人跪在了公堂正中,除了他说的那四个凶徒外,还有一个,正是吕洪清。
“我已经代为审问过了,吕洪清与这四人一伙,收人三百两银出卖百态与孔柏,所以这些人才知道他们的进京路线,预先埋伏。而□□的幕后主使者——杜老板,你可有话要说?”穆溪白坐在圈椅上,指尖轻叩扶手,斜抬眼皮,望向杜老板。
杜老板“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已吓得冷汗涔涔,爬到穆溪白脚边连声道:“冤枉啊,冤枉!”站他身边的孟老板也是满脸愕然,指着杜老板惊道:“你……你□□?”
穆溪白一脚将人踢开,冷道:“你有何冤枉与知府大人说去,老子不管断案之事,当然,若是知府大人审问不力,我也可以代劳。”这话说得杀气四溢,听得人后背生凉,他却不管,只又从怀中摸出封信来,朝陶善行道,“我今日是来给你送信的。你要的,国子监的公函。”
陶善行眼中一亮,从他手中接过信函,急去蜡封取出信函,才看了两行唇边便露出笑意,将信往公案上一呈,道:“大人,此乃国子监回复的公函,请大人过目。公函中已明确说明监本失误,负责此次编撰的许朱二位大人业已确认,并已发函各地统一修订。”
杨大人拿起信看了片刻,终于道:“如此,此事终有定夺。公函之上已经表明,百态不止无过,且治学严谨,堪为同辈之光,不日将有嘉奖颁下。杜孟二位老板,可要看看?”
杜孟二人早没有先前咄咄逼人的态度,杜老板委顿在地,孟老板生恐牵涉入□□之事,正满心惊恐。
杨大人见这二人如此模样,也不再多说,惊堂木一拍,正要定案:“关于百态书局擅改监本一案已水落石出,百态书局与陶氏无罪,当堂释放,另有杜孟二人构陷百态,□□并私通官学之案,择日再审,退……”
“大人,稍等。”陶善行忽道,“还有一件事,请让民妇借此机会澄清一二。”
杨大人看了眼穆溪白才点下头:“你说。”
“杜孟二位老板先前状告百态以次充好,牟取暴利,还有徐春方公子并青山书院数十学子请愿书为证,此事还未了结。”陶善行却不再看穆溪白,她走到堂上,目光灼灼望向徐春方,又道,“若我没记错,徐公子是佟水徐记布商徐老板的公子,出身便家境殷实,听闻家中亦有不少藏书,可对?”
徐方春看着杜孟二人接连倒台,心中也虚,闻言只能点头:“是。”
“那公子可知,市面上一本精装的书,用上好的罗纹宣为页,售价几何?”
“那……得视书而定,普通的大……大约在五两到十两银之间,孤本另说。”徐春方不知她要问什么,结结巴巴道。
陶善行笑了:“罗纹纸为坊间书藉常见纸,色白质软,确实是印书的最佳选择。徐公子没有说错,普通的罗纹纸书,售价确实在五到十两银,以常见的小纸为例,纸张、用墨、装订外加人工成本等等,一本书的本银不到一两,售价为五两,已成定例,你不觉暴利,因为这五两银子于你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可你又知,这五两银子却是寻常人家近一个月衣食住行全部花销?而对那些寒门子弟来说,全家老小一个月甚至连这五两银子都没有,你让他们花五两银子买一本书?”
她说罢朝知府一揖,又道:“大人,光我佟水一府,每年就有千余名生员,这其中,富户占了多少?贫寒学子占了多少?每年府内为扶持这些寒门子弟拨款多少?想来知府大人心中自有定数。五两银子一本书,试问有几个学子能买得起?无非砸锅卖钱求来一书。”
说着她又顿了顿,朝堂外招了招手,门外进来两个人,各捧着书纸站在堂下,只听她又道:“大人,此乃去岁我亲赴闽地寻回的新纸,其色,其质虽都不比罗纹,然而此纸虽糙却韧,不易损毁,色微黄却无损字迹,最为关键的是,此纸造价,不到罗纹纸十之其一。算上所有成本,我一本书的本钱只有罗纹书的三分之一,因是为官学刻印,故我也只收取官学八钱银子,却不想官学却仍将这批书定价六两银。”
她厉眸质问向官学两位先生,直看得那二人低下头,她才又道:“同样质量的书,去岁百态已经印制售习,每本售价不超二两银,也捐献一批到佟水下属村落,我不敢说做为一介商贾我不图利,但这个定价已是我竭尽所能能够给所有寒门子弟提供的最大便给。我千方百计寻新纸墨,改装帧,为的不过是降低书藉造价,以便以普通人都能承受的价格售予众位学子,怎就成了以次充好牟求暴利之辈?徐公子与你的同窗若要好书,我那里也有,精装的书你们买得起,可他们呢?”
她扬手一指,众人便随她望向公堂之外。约是因为穆溪白的闯入,一批民众也跟着拥到公堂门前,眼下公堂门口已挤满了人,大部分竟都是闻讯赶来的曾受识海斋之恩,曾得百态之恩的学子,各个书院皆有,此时闻得陶善行之言,竟也不吵不闹,却纷纷在外行了长揖,以表感激。
一时间,公堂之上鸦雀无声,所有目光皆汇于陶善行一人身上。
穆溪白也是这些目光中的一个。
三年未见,他不是没想过她的改变,但今日相逢,他方觉他仍旧错看了她——她曾为高门贵女,也曾是山野丫头,走到今时今日,固然为利,却从来未忘大义。
她有她追求的东西,这些东西,既有她向往的更加美好的生活,也有她想要实现的属于她的抱负,以一己之力去改变一些什么,从懵懂中走来,一步比一步清晰。
当初坊间便传,她为佟水福娘,必要惠及天下人。当时听来不过付之一笑,而今再看,那话果似预言。
惊堂木拍下,该收押的人被押下,关于百态书局的案子终于尘埃落定,陶善行心中大松,方觉脚下发虚,竟有几分不着力。
从前日事发起,她先在书局彻夜未眠,翌日便被带到府衙大牢,到今天已是第三天,虽然对着家人与百态上下伙计,她都镇定自若,可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她做为掌柜不得不拿出的姿态与强撑的冷静,而在这冷静之下,那山一样的压力,早就压得人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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