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黛玉歉疚地笑了一下,“实在是不凑巧,当年在扬州,她与我奶兄便有些情投意合,这一次来,便是两家准备结亲的。”
薛姨妈一听这姑娘原是要聘给黛玉的奶兄,便觉着有戏,笑道,“你也才说若是有个姐姐愿给我做儿媳妇的,嫁到咱们家里来,你姐妹之间也能常处,岂不是好?”
“姨妈不知,我那奶兄并不在我这里做事,原先在扬州的时候是跟了八爷的,后来了京城,前儿我问,说是被派在跟在了忠顺亲王那边做事,他极会来事儿,颇得信任。这一次去东府便是他进去救了我那姐姐出来。”
俗话说宰相门子七品官,更别说是亲王府的人了,虽说薛家家大业大,可薛蟠又能做什么?宝钗是个极聪明的,见她妈还要说,忙拉住了,对黛玉道,“我妹妹,我妈只是说说,你别往心里去,我哥哥那样的,他哪里配?”
外头天儿不好,轻絮进来催黛玉回去,说一会儿下雨了,怕把身上淋湿了招凉。黛玉便起身告辞。
回园子的时候,黛玉看到宝玉在前头走,丢魂落魄的,她心里有些诧异,又看到他走了不多远,躲在一处蔷薇架旁边,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做什么?黛玉便走了过去,听得有女孩儿在哭,她也跟着凑了过去,见那架子下有人,蹲在那花下,用一根簪子在地上写字儿,写的正是个“蔷”字。
宝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得有些痴了,只怔怔地朝那女孩儿看着,一张脸春山秋水,身段儿又袅袅婷婷的,黛玉知道这是那十二个学戏的女孩儿中的一个,喜欢上了贾蔷的龄官。
黛玉看了个分明后,见宝玉还在沉思,也明白过来他在想什么,不肯打扰到他,又悄悄儿走开了。
路上,轻絮觉着莫名其妙,道,“姑娘,奴婢看宝二爷有些入了魔障,姑娘何不唤醒他,一会子淋了雨可不是闹着好玩的!”
“既是知道要下雨了,何不快些走?还磨蹭什么?他想他的事情,我若一打岔,他想不明白,可不是耽误了人家?”黛玉道,她是觉着,人这一生总会有几个转折点,多是些遇到了事,能触发心机的,一旦错过了,再遇逢可就难了。
龄官在画蔷字,在为贾蔷流泪,偏叫宝玉瞧见了,他总是一天到晚地想和所有的姐姐妹妹在一块儿,想这些姐姐妹妹们独独地为他一个人,从今往后,他便明白,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可能所有人都只为他,只要那一个人是为他的,偏偏他也只为这一个人,便是世间最美妙的一件事了。
一时间,黛玉也有些痴了,回到了缀锦楼上,外面一阵雨打风吹起来,她歪在榻上,趴在窗上看着外面那雨如琼碎玉砸一般,后边的水面上,便起了一阵烟雾,她不由得想起那年在扬州时,云臻带她出去骑马,恰好也遇了一场雨,他们在烟雨楼上,看外头的太湖风光。
那江南的雨,比这细腻得多,不像这雨,又大又急,玉珠子滚盘一样在湖面上打得咚咚咚地响。那雨却又缠绵得多,一下起来没完没了。眼看着歇不下来了,云臻便与她共骑一乘,用他的斗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地,回到家里,她身上倒是干着,云臻后背却是头脸全部湿了,生了好大一场病。
黛玉便想起云臻,也不知道他这会子正在做什么?会不会又从宫里出去,又淋一场雨?
这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到了下晌午,贾环来了,黛玉忙叫人倒了茶来,陪着他喝茶,问道,“今日在学里都学些什么?”
贾环说了,又说,“秦钟这些日子也没来读书了,哦,对了,林姐姐,我来的时候听说了件事儿。”
便是金钏儿的事,黛玉听了有些不舒服,默了一会儿,对贾环道,“你且把心思都好生放在学业上,人终归还是要自己立得起来,否则将来,就是能得恩荫,自己没本事还是没用。”
因黛玉家中,林如海便是探花出身,她祖上又是世代侯爵,是真正的诗礼簪缨之族,她素日又待贾环好,贾环也愿意听她的话。
说了一会子,贾环要告辞,黛玉便叫轻絮,“且把前日得的那套新书拿过来,叫环三爷带回去看。”
原是宫里出来的,云臻知她有几个要好的姐妹,便多给了她一套,她也没给别的人,留着给了贾环,“你爱读书,我便送你书好了,给了那不爱读的也是糟蹋了。”
回去后,赵姨娘听了,又是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我说那些人都是假富贵假清高,真正好的,像林姐儿这样的,才不会眼里心里容不得别人,你若得了空多往她那边走走,我最多也是能给她做两双鞋子。”
第107章 偷懒
环哥儿一走,黛玉便叫了紫鹃来,“你去那边找玉钏儿,就跟她说,叫她多看着她姐姐些,你也盯着那金钏儿瞧她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就赶紧叫人,别叫她出事。”
紫鹃一听,吓了一跳,想起从前同气之时,脚下就跟生了风一样,匆匆地朝王夫人院子里那边去了。
怡红院这边,袭人病了一场,黛玉听说是画蔷那日,宝玉回来,因开门的人慢了些,他一脚踹在了那人身上,谁知竟是袭人亲自开的,落了个窝心脚,当晚呕出两口血来。第二日怡红院这边又是延医用药,又是依方子制丸子,那宝玉一整日都没有出门,后又和晴雯闹着撕扇子,要把屋里的扇子都拿出来给她撕,听那撕的响动儿,便是把金钏儿这事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连秋痕都看不下去了,在屋里嘀咕道,“那边都要出人命了,这边还在这么耳鬓厮磨的,真是不像话。”
李觅冷笑一声,“古有烽火戏诸侯,如今这宝二爷是撕扇子搏佳人一笑呢,一个呢当自己是君王了,一个呢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做个丫鬟也不好生做,还没什么呢,就当自己是屋里人了,成日家在那边打骂那些小丫鬟,不服屋里的嬷嬷们,且看她以后是什么下场!”
黛玉正歪在里头看书,听了一耳朵,把书一放,略有些响动,这边就没有说了,李觅忙进去,“可是吵到姑娘了?也怪奴婢们不好,今日嘴欠了一些。”
“什么时辰了?该去老太太那边了。”
恰好王夫人和宝钗她们也在,见黛玉进来,王夫人便笑道,“姑娘那边窗纸可都换了?要不是姑娘说,我们都忘了家里还有几匹软烟罗,前儿凤丫头还在跟我说,几个姑娘,就她林妹妹最是会过日子,特特挑了那软烟罗来糊窗纱,她也换了个雨过天青的,竟是好得不得了。”
黛玉便笑道,“以前我娘总是嫌弃我,说我没见过世面。后去了扬州,特特地请人教了我一些。那软烟罗别的用处倒也有限,糊窗子倒是好,我是见那窗户纸都旧了,颜色也不好了,便叫人去找凤姐姐要。”
“是该这样,你住在这里不把这里当外面的,只当做自己家里的,大家便都好。你要是见外了,平白委屈了自己。我们若是知道了,心里也不安。”
正说着,外面有人掀帘子进来说,“史大姑娘来了!”都很高兴,宝钗、迎春、探春和惜春都起身迎了出去,黛玉因歪在老太太怀里,也懒得起身穿鞋子,便没有起来。
一时,湘云进来了,大热的天穿了件大衣服在外头,跟贾母请过安后,贾母笑道,“把外头的衣服脱了吧!”王夫人也笑道,“也没见穿这些做什么?”湘云脱了衣服,嘟着嘴道,“都是二婶娘说叫穿的,谁耐烦穿这些?”
她一眼见到黛玉又睡在老太太的怀里,不由得上前伸出两只手来,“好啊,我还道你家去了,没出去迎我,原来是躲在这里偷懒,你说你多大了,成日家躲在老太太的怀里,我小的时候也没跟你一样儿。”
黛玉睁开眼睛看她,笑道,“我才睡迷糊了一会儿,也没听说你来了。”
老太太问她,“今日是住下呢,还是家去呢?”
她奶娘笑道,“老太太没见衣服都拿来了,可是要住几日的。”
湘云问起,“宝玉哥哥呢?不在家么?”
宝钗笑道,“他再不想着别人,只想宝兄弟,两个人好憨的。这可见还没改了淘气。”老太太道,“你们如今一个个都大了,不比先小时候,以后不要喊小名儿了。”
正说着,宝玉来了,见到湘云自然是很高兴,笑道,“云妹妹来了?前日打发人去接你,你怎么说不来的?”众人都笑起来,“才说不叫小名儿的,这又来了一个。”
湘云便道,“我给他带了好东西来,特特要给他的。”打开一个手帕子,里面包了一包绛纹石的戒指儿来,她笑着对黛玉道,“林姐姐,这一次可不给你了,我寻思你也不稀罕这些不值钱的,上次给你带了两个来了,你转手就扔给了丫鬟们,你便是不稀罕,要赏给丫鬟们,也不该叫我知道的。”
宝玉一听这话,他手里已是拿了两个戒指,便过来,托着给黛玉看,“林妹妹,有没有你喜欢的?”
黛玉摇摇头,将头往贾母怀里一靠,“我不要,你何尝见我戴过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