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太太的屋里出来,黛玉便说叫他先去,自己要换身衣服,又问,“从哪儿走?我是出不得二门的,若从后面走,碰到了舅舅,我是不会解救你的。舅舅早说叫你上学去,你如今还不去,仔细舅舅见了好好盘问你!”
这一说,又把宝玉吓得不轻,便说他出二门去,叫黛玉从院子里走,“我们就在宝姐姐那里碰头吧!”
黛玉还在屋里换衣服收拾,宝玉已是出了二门,带着丫鬟婆子从东,向北,朝东北角上的梨香院去了,自然是先到了,薛姨妈少不得拉着他儿啊肉地叫一番,“这么冷的天,怎地就来了?快到姨妈这边来坐!”
说着,把他拉到了炕上,抱在怀里,自己的抚一番,又道,“你宝姐姐那边屋里暖和,你先过去坐,我收拾收拾就过来了。”打发了宝玉过去后,她就吩咐了人沏茶,摆果子,屋里尽有的好吃的都送过来了。
第76章 探病
稍后,黛玉也来了,与薛姨妈见过礼了,道,“姐姐可大安了?早就听说这些日子不安逸,原该早些来看,谁知我自己也是这里不安那里不舒服,一来二去就耽误到了现在。”
“难为你病里还想着我们,前日送来的花,瞧着也新奇斗艳。这会子,你宝姐姐和宝二哥哥都在里头,好孩子,你先找他们玩儿去,我一会儿就进去。”
黛玉进去,见宝钗二人正坐着说话,她头上挽着个纂儿,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袄裙,眉眼明艳,却又寡言守拙。二人见她进俩,忙起身,黛玉便忙过去,按下了宝钗,“我又算不得新鲜客,你这么客气,我就走了!”
“真是笑话了,我若不客气你才该走,怎地我客气了,你反而要走?”说着,宝钗已是拉着她坐下。
“这你就不懂了,你若客气呢,显见得是把我当外人,我不走留在这儿做什么?你若不客气,便是拿我当自己人,我才安心留在这里。”
“真正你这张嘴啊,也不知是不是每日里早起抹了蜜了,说的些话叫人听了只烫到人心里去,不喜欢都不行。”宝钗见她的发钗有些歪了,便抬手帮她扶了扶,一抬眼瞧见宝玉看过来,问黛玉,“妹妹来的时候,可是下雪了?”
原是黛玉的刘海上,打湿了几点子,黛玉装作不解,问道,“怎么地,我来了,宝二哥哥就要走?可是在怪我才没有和你一起来?”
宝钗好奇问,“既是要来,为何不一起?”
黛玉便把宝玉怕政老爷的事说了,道,“何尝是我不肯,舅舅原说叫他好生读书,谁知,说了有好些日了,如今竟还没有起动起来,若真遇上了,姐姐你说,我是劝着好,还是不劝着好?他怕舅舅,难道我就不怕?”
一时,薛姨妈摆了好些精细的茶果子来,一面又要留他们吃饭,宝玉因说起昨日在东府里吃的好鹅掌鸭信,薛姨妈便说,她自己也糟了好些,拿来与宝玉吃,宝玉吃了还不满足,又说要就着酒吃才好。
把酒拿来了,宝钗又不敢叫吃冷酒,怕冰了他的五脏六腑,又叫温了来。黛玉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喝了一盅茶后,宝玉已是灌了一盅酒下去,他的奶妈妈进来说,不该给他喝酒,反而道,“林姑娘也不知道给劝着些,如今老太太太太也不在跟前,若在呢,哪怕喝三盅五盏的,也不关我们的事,也不知道老太太哪日让他喝,哪日不让喝,平白地叫我们受累。”
黛玉听了笑一声,不置可否,只伸手对宝玉道,“宝二哥哥,把你的玉给我瞧瞧,我还从没见过呢?”因又像宝钗道,“姐姐,我瞧着你的这个锁和宝二哥哥的像是有渊源的,一并儿给我瞧瞧!”
莺儿在一拍笑道,“果然说林姑娘是个有眼光的,原来看的出来的呢,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这锁,是个有来历的”
她没说完,宝钗已是红着脸不让她说出来,黛玉却推了宝钗一把,对莺儿道,“别听你们姑娘的,我叫你说,你就说,说说看,是个和尚给的还是个道士给的?”
她左手里拿着玉,右手里拿着锁,上面各有几句吉利话,瞧着是一对儿,玉上的,正面写着“通灵宝玉”四个字,又有一句话,“莫失莫忘,仙寿恒昌”,背面的是“除邪崇疗冤疾知祸福”。
那锁上也是正反两面,錾了两句话,“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黛玉笑道,“这真正是一对儿呢,莺儿好姑娘,快告诉我,必是有一段故事的。”
莺儿没说,宝玉倒是在一旁说了,“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说是必要錾在金器上。”
宝钗已是羞得要把那金锁抢了过去,又见黛玉神色寻常,笑嘻嘻地把那玉还给了莺儿,“你帮宝二爷戴上”,她自己郑重地把金锁给宝钗戴上,“好姐姐,这有什么好羞的?依我说,这样的和尚道士必是有来历的,咱们都是凡夫俗子,敢不听从?又不是咱们叫着喊着非要来的,原也是为了活命保健康!”
薛姨妈在一旁听了,道,“还是林丫头懂道理,你宝姐姐总不肯戴着,还说怪沉甸甸的,我就说,我的儿,你若不戴着,若有个三长两短,她这哥哥成日里着三不着两的,我到时候要靠谁去?”
一时宝玉的酒喝得多了些,黛玉便道,“姨妈快劝一劝,这酒也不能可劲儿地喝了,回头家去了,闹得老太太不安宁了,一时错了宿头,又是一夜睡不好。”
薛姨妈听得极有道理,便哄着宝玉道,“只喝了这一杯,就盛饭来吃。”
李嬷嬷便在一旁道,“早先就说叫林姐儿劝劝,偏不劝,如今可喝了这么多了,回头老爷想起来,要查问他的书,看叫怎么回?”
黛玉一味不理会,倒是雪雁在外头听见了,隔着窗户道,“这位妈妈,你是奶嬷嬷,该你说的话你不说,你一遍两遍地叫姑娘说,姑娘是拿了他家的月例银子还是得了他家的卖身钱,要为他家使唤,当他的教养嬷嬷不成?”
里头,李嬷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轻絮也不知在外头把雪雁怎么着了,只听见雪雁“哎呀”一声,接着便听到轻絮道,“你知道什么道理?李嬷嬷是宝二爷的奶嬷嬷,宝二爷吃了她的血变的奶长大的,自然是该与太太同走同坐才是,怎么就指使不得姑娘了?要你在这里多嘴多舌,还不快家去,把素烟或是紫鹃换来!”
李嬷嬷是再也站不住了,有心想在黛玉跟前陪个不是,只黛玉人看着和善,却是连正眼儿都不给她一个,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说是要去更衣,便再也没来过了。她一走,宝玉身边的人就走得不剩了,只留了两个小丫鬟等着。
到了要走的时候,要穿大衣服,轻絮和后来的紫鹃忙进来给黛玉穿戴,新做的鹤氅,那红狐狸毛一根儿杂色都没有,沿着帽檐和对襟镶了一整圈儿,倒是把黛玉一张脸衬得如同涂了一层胭脂,直叫人移不开眼来,便是薛姨妈不知道见了多少好东西,这会子也是暗叹一声。
第77章 茜雪
宝玉这边,给他穿戴的是个小丫鬟,素日里也没有做过这种事,哪里会?个儿又不足量,一下子便把宝玉的头发勾了几根在斗笠上,他一时吃痛,骂道,“蠢东西,你自己不会戴就没见别人戴过?”说着,喊了轻絮,“好丫头,来帮我戴戴!”
轻絮正在给黛玉理裙边的绦子,一时也没闲着手,也不理会。黛玉也跟没听见一样,问紫鹃,“怎地把这件拿来了,雪地里怎么走?不经脏,也不好洗。”
“是秋痕姐姐给的,说就这件暖和些,原也想到了不经脏,也不敢叫姑娘冻着,又有前儿郑平递进来的话,便说横竖也不差皮子,若真洗不好了,再叫那边做一件厚的就好了。”
宝钗一时看不下去,不得不招呼宝玉,“宝兄弟你过来,我帮你瞧瞧,别把头发弄散了,一会子还要梳。”便站在榻上,高出他一截子些,帮他把斗笠取下来,又顺好了头发和上面的簪缨,重新戴了上去。
宝玉却一把拽住了宝钗的袖子,拉到鼻端深吸了一口,“姐姐这是熏的什么香?凉浸浸甜丝丝的。”
宝钗扯回袖子,笑道,“你真是醉得狠了,我能熏什么香,原是早起吃了冷香丸,留在身上的香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在身上熏什么香的。”
黛玉已是妥当了,见宝玉还在央求宝钗说也要吃一丸,也不理会,独自带着丫鬟出了门。这时薛姨妈见宝玉身边也就两个小丫鬟了,忙派了跟前的婆子,“好生扶着他,别叫摔了,妥当送回去!”
黛玉走在前头,郑平也过来了,带了两个林家经常在这边走动的婆子,一行四五个人,护送黛玉,到了贾母上房门口,这才停下,眼看着轻絮和紫鹃把黛玉扶着进了门,这才转身离开。
宝玉也跟着回来了,先后进了老太太那边,老太太还没有用饭,见宝玉喝了酒兴致很高,她也跟着高兴,命丫鬟婆子们赶紧扶了他回屋里去,又叫了袭人过来,吩咐好生伺候着。
这边吃饭,三春陪着,黛玉见王夫人和熙凤两妯娌都没来,便洗了手,要给老太太布菜,老太太哪里舍得,将她拉着坐下了。吃过之后,喝茶,老太太问了在薛姨妈哪里吃了什么,正说着,那边传来了一阵响动,老太太忙要叫人去问,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