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孩子气,这就叫还回去了?”荣妃牵着她沿着殿里的回廊慢慢地走着,“我也知道你舅母图个什么,她也是颗慈母心。这一次,且看她如何吧?”
约莫有办个时辰的功夫,待黛玉跟着荣妃回到了殿里,差点在榻上歪着睡着了,贾氏这才领着老太太和太太出来。黛玉连忙正襟危坐,一张小脸端得严肃,看得荣妃有些想笑,瞧贾氏的脸色略有些笑意,她心里算是舒坦一点,点点头,道,“她原不在我跟前伺候,是太上皇跟前得力的,既是见着面了,就先回去吧,日子长了,终归还是有机会的。”
从宫里回来,又过了几日,黛玉便听到轻絮跟她说,“宝二爷在学里格外不像话,昨日他几个小厮带了头,把学堂上闹得乌烟瘴气,打架打得一塌糊涂。也没好好上学,尽跟几个长得好的,一个叫秦钟,一个叫香怜,一个叫玉爱的,眉来眼去,耳鬓厮磨的,不像个样子。”
轻絮是伺候过黛玉跟着檐哥儿上过学堂的,哪里能想得到贾家的学堂竟是这般德行,唠叨着,“也难怪老太太不肯叫宝二爷搬出去,听说那香怜和玉爱原是和那边薛家的大爷好过了的。还有个叫金荣的,说是这次,连砚台都飞来飞去,差点把兰哥儿都给砸了。”
黛玉默了默,才道,“终究是膏梁纨袴,不知稼穑辛苦之辈!”
至晚间,黛玉过去老太太那边吃饭,看到宝玉在,平日里她总是懒怠搭理,今日却问道,“宝二哥哥,今日怎地回来得这么早,虽说是冬日,学里也不该放得这么早才是!”
宝玉正因在学里打了架,秦钟受了气,有些不自在,回来后只说今日先生不在,别的都没说,谁知黛玉偏偏问起,少不得强打起精神胡掐了一番。黛玉笑了笑,“我怎地听说你们学里今日架打得厉害,为的还是个据说长得格外清秀的孩子?难道说你们在学里竟是不好生读书的,成日里就说弄这些?”
谁知,才刚说起来,熙凤便一阵风一阵火地进来了,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道,“说是蓉哥儿媳妇不太好,请了好些个大夫来看,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了,只说小日子不来有两个月了,又不像是有喜的样子。如今,人竟干瘦下去了,这可怎么着才好?”
好在隔日便是宁国府那边贾敬的寿辰,那边要请老太太过去坐一坐,黛玉懒怠去,老太太自己也不想去,便只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和凤姐,领了姑娘们过去坐了一日,回来,又说起蓉哥儿媳妇秦氏,“连床都起不来了,我和宝兄弟去坐了一会儿,瞧着她竟不是个人儿了。”
贾母听了,落了一番泪,惋惜半日,却也是无法的事。
到了冬底,黛玉也忙了起来,因她在京中,来前便说好,京中的一些亲戚近友打点都是她。林府那边往来贾府的人便多了起来,每日里婆子们来,请示各家各户的节礼,惹得熙凤都打趣说,黛玉比她还忙呢!
这一日夜里,黛玉睡得正沉,忽听到响动,把她吓得从梦里惊醒。一时间,屋里的人也都纷纷起来,李觅连忙过来,朝她身上一摸,里头的小衣竟全都汗湿了,黛玉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连忙裹了被子搂着她,一面唤轻絮和秋痕去提了热水来擦身上,一面又叫紫鹃,“去外头瞧瞧,都怎么了?”
一时,紫鹃来了,说,“二门上的云牌敲响了,说是那边东府里的蓉大奶奶殁了!”
黛玉的心神越发有些不宁,她一贯地有些怕这种事,又听到院子里就跟水沸了一样动乱起来,人追着宝玉在喊,一会儿说叫他别往那边去,一会儿又说叫他加件衣服去,又有人跟上前来说,“老太太说了,去瞧一眼就回来,刚落气的人不干净。”
吵得黛玉皱起眉头来,李觅帮她把身上擦了一遍,换了干净的衣服,掖着被子坐在她的身边,让她把头枕在自己的怀里,“还早着呢,姑娘再多睡会儿!”
第81章 探病(二更)
黛玉迷迷糊糊地,有些睡不着,到了天快亮了的时候,便发起了低热来,这可是把屋里的人给吓坏了,李觅一面安置黛玉,一面叫轻絮,“还不赶紧地去二门上跟郑平说,叫他去把林医正给请来,八爷那里也是要说一声的。”
她自己后悔不迭,原夜里黛玉受了惊,是准备说回了老太太,这边既然是在做丧事,该把黛玉挪出去,谁知还来不及呢,她就发热起来了。
黛玉叫住了轻絮,拉着她说,“你去找八爷,跟他说,我原知道她不妥当,是我当时想着,既然是她愿意的,自己选的路,自己走,谁知她一面做了一面又放不下,竟是没了!”
轻絮听了个稀里糊涂,云臻这边一听这话,手里的笔便掉了,他急急地换了衣服要过去,却被严铎给拉住了,“奴的爷,那地儿也是爷能去的?听这话,姑娘似有心结,爷去了也不过是跟姑娘说几句话,开导她。依奴的意思,爷写封信,叫轻絮姑娘带回去,姑娘看了若好了便好,若不好了,咱再想法子见一面。”
“狗东西,若是耽误了,岂不是要了她的性命?”云臻怒着欲一脚朝他踢过去,到底想着,他是母亲身边的人才忍住了,他想了想,“把林白生叫来,他不是要进去吗?叫他带我进去!”
黛玉听到说话声醒来,见是云臻,以为做梦呢,要起来被他抬手摁住了,“是我,先叫林白生进来给你瞧病,一会儿咱们再说话!”
今非昔比,黛玉长大了,不再像前些年在家里,林太医过来了直接瞧病,如今多了些规矩。轻絮过来放下了帘子,她伸出手去,一块帕子搭在了她的手上。过了片刻,林太医来了,给她诊完脉,也没出去,直接到,“有些内感风寒,开两剂药散一散就大好了。如今底子厚起来了,不比先前,一些药用起来也不妨事,病就易去一些。”
稍后,云臻就叫他去了外间,说了一番话,云臻又进来了,打起了床帘子,黛玉朝外挪了挪,他坐在床沿,抬手抚了抚她的额头,“把自己吓成这样,傻不傻?”
“听到她死了,我就特别害怕,那片刻功夫,我恍惚觉着到处都是她的人影儿。你说,她是不是知道我知道了她的事,又怪我没有伸手?我以为是当日出的事,特特地跟着去了那边,走到天香楼的时候,我还说就在那儿歇着,谁知她偏不肯,扯了理由,叫我们去别的地方。我后来听郑平说,那楼里原本也安置了床榻之类的,便觉着她必定不是一日两日了,就没想管。”
云臻叫人端来一杯茶,亲手喂着她喝了,“她身边有两个丫鬟,一个叫瑞珠的,秦氏出殡那日,便一头撞在棺材上死了。另有一个叫宝珠的,当了她的义女,捧灵摔碗的,后来我叫人去问过了,她原是不肯说,我许了她不死,她才说了,这已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从秦氏进门日起,贾珍便没放过她,原以为无人知晓,这一次若不是为一根玉簪,叫尤氏撞破,只怕她也落不下这病来,或许还能多活两年。”
黛玉已是吃惊,心里好歹也是松了一口气,她一直自责,因红楼梦作者用的是春秋笔法,无一笔写这种事。虽诸多考据说,实则是隐去了天香楼之事,不忍写,可终究只是考据。黛玉生怕考据是有误的,送了秦可卿一条命,心里日日担忧,又实在是不敢大着胆子去查个分明,一来手上没人去做这种事,二来她自己也是抗拒的,实在是不肯直面这种有悖伦理之事。
此时,只觉得一阵恶心,挣扎着要吐,又吐不出什么来,干呕了好久,直到没一点力气了,这才被托着放到了床上。
“你先去吧,我没事了!”她微阖着眼,“我其实也是因为怕鬼,自己吓自己,吓的,说起来真是可笑,明明谁都没见过鬼,可难免怕!”
“连孔夫子都说,敬鬼神而远之,又说非其鬼而祭之,谗也,可见还是有鬼神的。心底里装着鬼神,有所敬畏,可以庄严言行,没什么不好。”云臻见她流了一身汗,急着叫人进来为她收拾,便不好再待,“一会儿收拾妥当了,喝了药,就好好睡,别想多了。她的事,我知道得更多,要找,她也该是来找我的。”
一时,云臻在外头喝茶,林医正自是要等他的。待李觅进来与黛玉擦了身上,换上了干衣服出来,他问起,“如何了?”李觅便说,“药也喝了,都安妥了,姑娘说叫殿下还是快些出去,别叫人瞧见了。”
她想了想还是道,“奴婢瞧着,应是今日交三鼓时,东府那边蓉大奶奶没了时,因里里外外动静太大,被惊了魂儿了。依奴婢的意思,药还是要吃,民间的法子不可不试。”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云臻也不避讳有林医正在一旁,问道。
“便是把姑娘的生辰八字写了,到那边林家的老宅去,东南西北四角都烧了,点上香,祷告一番林家的祖辈,叫他们多保佑姑娘些儿。”
云臻当时没说话,待回了南三所,晚些时候,要了黄表,亲自提笔,写了黛玉的生辰八字,带了郑平去了林家,果然就在东南西北四角上烧了一圈,点香唤了她的名儿,又暗地里叫林家的祖宗多多保佑,只说别叫外面的野魂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