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并未答,她实在是对宝玉身上的那块玉很感兴趣,目光落在上面,晶莹剔透,五彩神芒,用五彩丝绦系着,便问道,“这便是你胎里带来的那宝贝?”
谁知,檐哥儿也被这玉给吸引住了,不管不顾地伸手抓去。黛玉是知道这玉是宝玉的命根子的,也怕弟弟不懂事,把玉给弄坏了,连忙抓住了他的手,“别碰!”
宝玉却直接把玉给取了下来,递给檐哥儿,“不值什么,拿着玩儿吧,谁说是人人没有,只有我有的,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儿。”
“二哥哥,话虽如此,可你也怎么不体谅一下老太太、太太们的心思?这本是你命根子,檐哥儿又小,若不小心弄坏了,或是不小心吞了,究竟是怪你还是怪檐哥儿?”探春直言道。
这也是黛玉想说的话,她只瞥了这玉一眼,又朝宝玉看去,见他一双顾盼多情的眼,正期待着自己把玉拿给弟弟玩,不由得笑了,摘下了自己身侧的玉佩,递给弟弟,让他拿着玩,却对宝玉摇了摇头,“宝二哥哥,探春妹妹说的是,从今往后你还是多看顾你这玉一些,既是你与生带来的,却也是与你有缘的,它既肯陪着你投胎,你又为何不多珍惜一些呢?”
“正是这话!”探春道。
宝玉怔怔地拿着这玉,竟无端地就滴下几颗泪来,复又说道,“我是真不明白,它为何要陪着我投这一场胎,这也果然又是个多情的,我竟不知这一生如何才能报得了它的这一场恩!”
黛玉已是吓得魂都快没了,她没有要他的玉来看,怕的就是他又生出书上那般,要把这人人都没有,唯独他有的玉一顿砸,惹得老太太一番焦心疼痛,这才说了这些话,谁知,竟是又惹发了他的痴病来。
连檐哥儿也被他的模样吓着了,黛玉连忙和弟弟一块儿往贾氏的怀里躲。
这会子,连老太太也顾不上和贾氏说话了,连忙起身过来,哄着宝玉,“它虽是个宝贝,也不过是个阿物儿,跟着你来投胎,也是它的一点忠性,你平日里和它形影不离,也是对它的成全,不值得放在心上的。”
“妹妹说得对,它是个和我有缘的,我平日里竟瞧不见,还是妹妹提点了我,以后我也要当它是个活的,不是个死的!”宝玉托着玉,望向黛玉道。
他托着这玉,的的确确珍宝一样,说的话又是这样深情,黛玉一时也很感动,却不敢应答。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瞬还会说出什么,做出什么?
老太太看看这个,瞅瞅那个,眼见得黛玉被宝玉给吓着了,把想说的话咽下,只得自己上前劝,还没开口,又见宝玉捧着这玉,痴痴地道,“我却不知道该如何珍惜你,既如此,又何必留你呢?你快离了我,换个主人去吧!”
说着,捧着玉,看屋里这个,又看那个,眼见得没有一个看得中的,他便瞄向黛玉,将玉往前托去,“这天下间,大约只有妹妹才配得起它了,从今往后,就让它跟了妹妹吧!”
黛玉摇摇头,她才不要这劳什子呢!
宝玉便将玉朝地上狠狠地一掼去,“那我便让它再去寻它愿意跟着的吧,与其将来辜负,不如现在就成全!”
老太太已是急得流起了泪来,一面指挥婆子丫鬟们,“还不快把他那命根子捡起来”,一面又抱着宝玉,“你生气,要打谁要骂谁,都使得,何苦摔那命根子?”
早有一众的人扑过去抢着捡那玉,贾珠拿在手里捧了过来,老太太握在手里,也不敢轻易与他戴上,只哄着他,“既说它陪了你投一场胎,就该好好珍惜,怎地又拿它出起气来了呢?”
“它就是个心瞎眼瞎的,既是要选个主人,就该选妹妹那样灵慧的,偏选了我这样的浊物,我将来必定是要辜负它的,与其将来憎我,不如现在大家一拍两散的好!”
老太太不由得落下泪来,贾珠只得哄着幼弟,“你既然明白这些道理,便该知道,世间的缘分也要是两厢情愿的,你说它不选妹妹,那也得看看妹妹愿不愿意它选了。”
黛玉也算是见识到了,这是个怎样的人,真正是书里书外都免不了一场见面便摔玉的因果了,只好道,“玉本也是灵物,你有你的玉,我也有我的玉,我何苦要你的,反而远了我的呢?”
第42章 又问
“妹妹也有玉?”听得这话,宝玉已是眉开眼笑,慌慌地收了玉,要来看黛玉的,见她身侧便是才刚檐哥儿把玩过的,问道,“你这玉又是哪里来的呢?瞧着没有我的好,不如我们俩换,好不好?”
黛玉如何会和他换,且不说,自己这玉是云臻送的,单说宝玉这玉,是他须臾不离的宝贝,摇头,“纵然不好,也是我的宝,我不和你换,你自己的尚且不珍惜,我若把我的给了你,将来一日,你也厌了,那时候它又该如何自处?”
见宝玉又是痴痴的,黛玉又是一番心惊胆战,连忙道,“宝玉宝玉,你也是老太太舅舅舅母的一块玉,你且看看,你纵然万般不好,他们肯不肯拿你去换了别的宝玉来?”
他依旧怔怔的,老太太则是高看了黛玉一眼,抚着宝玉道,“可不是这话,可怜你妹妹比你还小,懂得却不比你少,你还不快听她的,把这玉好生带着。”
说着,从他的手里亲自拿过了玉来,帮他带上。
宝玉便一屁股坐在炕上,挨着黛玉一块儿,轻声问道,“妹妹可已开始读书了?”
“些许认得几个字儿。”黛玉本不欲理他,却又想到他平日里不爱读书,便问道,“宝二哥哥都读了些什么书?”
“才读了四书。”又问道,“妹妹可有字了?”
黛玉不知道他又会生出什么幺蛾子,会说,连这么好的妹妹都没有表字,我要那表字何用之类的,又发一遍疯,只转过头来,埋进贾氏的怀里,不愿再理会。
好在,外面又是一阵喧闹,去王家的人回来了,王夫人、邢夫人,还有东府那边贾珍的媳妇,三人一面说一面笑地,从穿堂过来,黛玉便少不得跟着贾氏起身,又是一番相认,听贾氏和两个舅母,一个嫂子契阔一番。
到了晚间,林如海来接娘仨,两府的男丁们便少不得聚在一起陪林如海。因是一家子骨肉,老太太是个爱热闹的,便命在花厅里摆了两桌席面,用一个立屏隔开,男一桌,女一桌的,大家围了一起吃饭。
黛玉这才认识了两个舅舅。书中,黛玉弟弟夭折后,母亲病故,父亲送她上京来跟着外祖母过活。她第一天进贾府,由两个舅母领着去见舅舅,贾赦不见,贾政宁愿陪着贾雨村这个素未谋面的读书人,也不肯拨冗见她。
如今,倒是各自都对她一番欢喜的样子,令人备了礼物给她和弟弟,贾赦摸着山羊须,看着她一番点头,贾政则摸摸她的头,“大姐儿瞧着比家里的几个孩子好!”目光已是描过了黛玉身侧的玉佩。
林如海被点盐政的事,贾家自是早就知道,男桌上,隔了屏风,黛玉听到贾政在与自己父亲交谈。贾赦则和贾珍一块儿,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只时不时地一阵大笑。
这边,邢夫人捧饭,李氏安箸,王夫人进羹,做了个样子,老太太便让她们都坐下了,“今日就让她们做去,你们坐下,一家子骨肉,说说话。”
一会儿,王夫人便按捺不住了,问道,“妹妹,听说你们年前后,进了几次宫了,可有见过你侄女儿?”
说的就是元春。进了宫,还不到一年,也难怪会惦记了。只是,黛玉却又有些不懂,既是心疼惦记着,又何苦把她送进宫里去呢?
“正月里,琏儿去问过后,我又进了一趟宫,悄悄儿问了一声,虽说宫里的日子难熬,只要守规矩,也不是过不下去。总归也不需要太过惦记,二嫂子也别太挂在心上。她好歹也是老太太一手养大的,知书达理,又懂进退,若时运两济,将来或许还有她的缘法呢。”
当日,老太太是极喜欢这个大孙女儿的,千辛万苦地养大了,原想着说个好人家,谁知,就被送进了宫里。这会儿,又这般惦记着,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叹一声,“这三番两次地着人问,又能问出朵花儿来?今日是琏儿的好日子,何苦说些不开心的?”
王夫人便落了两滴眼泪,不再多问了。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好在,他们近年之内,是不会再进宫了的。
席尽,天色已经不早了,贾氏还要张罗着回去收拾,便起身告辞。老太太又是一番落泪,拉着黛玉,“这山高水长的,不如把娇娇留下,我帮你养着,也省得跟了你们两地奔波。”
黛玉如何肯?书上说,檐哥儿是三岁上没了的,她五岁上的时候,贾氏殁了。如今,檐哥儿刚刚过了两岁生日,眼看着就剩一年光景,她是无论如何都要守着,不肯叫那悲剧再演的,便道,“母亲身子骨不好,娇娇要帮母亲带檐哥儿呢,待弟弟大些,娇娇再回来孝敬外祖母。”
老太太听了这话,欣慰不已,一股脑儿让人拿了不少好东西出来,叫贾氏带回去,“两个孩儿落草,从头到尾也没见我的东西,如今来一趟,若空手回了,叫人怎么说我这老太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