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这谁家孩子不是父母心头的肉?姑娘这话,我记下了,我这就好生交代我那儿子,他要去了,必定是先去哪葫芦庙里问一问的。”
轻絮说这话的时候,黛玉就在旁边,对轻絮这番说辞已是满意得不得了。
盐政,一直以来都是朝中的大事,盖因盐利占了国库一年收入的一半,又因如今盐价几番上涨,皇帝几道明旨下去,均无效果,缴上来的利银又反不及往年。云臻和一干皇子们站在敬德殿的冬暖阁里,听皇帝和内阁大臣们在讨论两淮盐务的事。
“如今,两淮那边,有窝商多少,运商又是不计其数,依朕看,这些场商们只怕才是盐政中的中饱私囊者,有多少人与你们来往密切,不要以为朕不知道!”
几个内阁大臣均是口中高呼冤枉,跪拜下来,磕头不止。但皇帝的神色依旧不好,他盘坐在南窗下的炕上,一双布满了龙威的眸子不停地在内阁大臣们头上的乌纱帽上描来描去,大约这份威压也是格外重,以至于资历稍微浅一点的,额头上已是滚落下汗珠儿来,滴在地下红毡地衣上。
两淮那边,云臻今日的功课学完了之后,也曾问过师傅。他师傅曾经是皇帝儿时的启蒙老师,如今年岁大了,依旧被请进宫里,给几个年幼的皇子们启蒙,年老慈祥,颇有耐性,见云臻小小年纪关心国政,很是欣慰,细细告诉他。
“先是由灶户们设灶把盐煎出来,由那些场商们向灶户收购了盐卖给运商。原先开始的时候,是没有运商这种说法的。收盐的是窝商,虽不经营盐业,可那些引窝是他们祖祖辈辈占据的。也有一些不肖子孙,败光了祖业,无力贩运,遂将引窝租予无窝之商运销食盐,由有了运商这一说。”
老先生只是说了说这其中大概的情况,并点到为止,并没有多说关键,而是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殿下们若是有兴趣,不妨自己亲自去查看一番,比老臣口灿莲花,说得唾沫横飞,要明了得多。”
云臻正在细细分辨这其中的事,便听到皇帝问道,“如今那边的总商可还是汪清?他也算是个人情练达的,朕还记得当日在扬州,云甯曾打趣过说,当盐商的儿子比当朕的儿子有福气”
大皇子已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个字都不敢说,满脸乌青,冷汗浸背。
皇帝素来对儿子们亲厚,便是阁老们跟前,也不肯叫儿子们没脸,抬手示意大皇子起来,并道,“你这话说得没错,生在朕的家里,自五岁启蒙,及后拜师读书,每日里三更眠五更起,哪里及得上那些盐商家里的孩子们,纵然读书也只是烹茶泼墨赋诗篇,读雨听风问自然,不必问经济关心民生。”
“臣等惶恐!”
皇帝懒得听这些阁老们说话,摆手让他们下去。东暖阁里,只剩下君臣父子,刚过端午,屋子里还没有摆冰,偶有凉风从窗下掠过,皇帝招了大皇子上前,“当日,朕下江南,其富庶与奢华,朕曾感叹过,扬州也好,金陵也罢,真正是个好地方。”
大皇子跪下来奏道,“可是父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你们记得就好!先皇与朕四下江南,两淮盐商承办差事,至今想来,供亿浩繁,图朕开心,每每朝中用钱,捐输也均从盐商中来,那些盐商们生活奢侈,挥霍无度,纵然盐利胜过其他商贾,然总也有个限度。朕每每在想,是朕想错了看错了吗?盐政乃国之大计,这一次,朕派你去帮朕看看,看清楚,两淮盐业关乎重大,乃国计民生之大事,朕须得好好想个法子。”
皇帝说得模棱两可,大皇子也不敢问,跪下来谢恩,“儿子必竭忠尽孝,做好父皇的眼睛,把这一路盐业看清楚。”
皇帝摆摆手,“去吧!”说着,合上了眼睛,看样子是着实累了。
云臻随着皇子们出去,在这一干皇子中,他属于年纪最小的,正跟在后面,才跨过门槛,被皇帝喊住了,“小八且待一待。”又问道,“江南沈孝卿,你母妃可同你说过?”
云臻留了下来,恭敬对答,“母妃曾说过,沈孝卿是当今大儒,当年他中状元时,年不过弱冠,皇祖父曾经说过此卿将来必为江南第一名士,他一生为民讲学,授课于宫墙之外,教化于乡野之间,为天地立学,为生民立命,圣人降于盛世,乃父皇之功!”
皇帝不由得被逗乐了,心知他这些话,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却也说对了大半,不由得笑道,“你也学会恭维父皇了?既你说他乃是当今之圣人,也好,朕就派你去一趟江南,将他请来入朝!”
第39章 贾府
邱氏等人,自是无治丧一说的。也幸而得林氏一族厚道,允许林如江为之收了尸。小周氏给林如海做过姨娘,却没有子嗣留下,又做下这样的混账事来,林如海只恨不得从来没有这个人,断无为她收尸一说。
后来,听说在义庄停了些时日,有周家的,因受过她生母一次恩,本着还恩一说,出了两个钱,找了一口薄棺,帮她收了尸。
贾氏听说之后,让人送了二十两银子给这家,也好叫人知道,林氏不是不愿出这个钱,为的不过是小周氏做的那些事,做不出那等以德报怨的迂腐事来。
及至听说,北街林氏那边,专门腾了一间屋子出来,里面摆了邱氏的牌位,黛玉便再忍不住道,“娘,那边以前欺负我和弟弟,爹爹对他们还那么好,可他们还是向着老太太呢。”
贾氏愣了一下,方心头火起,对林贵家的冷笑道,“我竟是糊涂到这般了,连个孩子都不如,也活该被她欺着,被那些人瞧不起。”
林贵家的见贾氏已是气得狠了,忙叫人把黛玉和哥儿带出去,自己与贾氏说了良久。自是一番谋划。
林如海这边,已经得了皇帝的旨意。一家子要往那边去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临行之前,贾氏便想回一趟娘家,虽说都住在一个城里头,可是一年到头却是难得见一次面。
一来,林氏这边她上头也没个婆婆,左右没个妯娌,出一天门,家里连个主事的都没有。二来,她从前没有子嗣,心里一团糟,回去也不愿惹得老太太生气,及至如今有了孩子,又太小,不好带出门,一来二去,竟是多年都不曾回过一趟了。
因赶着要在入夏前出门,暑气最盛前到达,贾氏便定了初十日去贾府。正好,初十日乃贾琏和王夫人娘家内侄女纳征的日子,说是婚期都定了,在年底成婚。
天未亮,贾府那边,老太太派了贾珠来接娘仨。书中,黛玉登场的时候,贾珠已经染病死了,也没说是什么病。从屋子里出来,黛玉看到二门口等着的中年男子,不由得细细打量了一番,头戴玉冠,身上穿着湖蓝色细绫箭袖,束着三色丝平安福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洋锻排穗褂,蹬着一双青缎白底朝靴。
贾珠容长脸儿,浓眉长眼,眼里一派温润,唯有脸色略有些差,泛着一点青,黛玉请过安之后,问道,“珠大哥哥,你是不是天天儿熬夜读书,我瞧你身子骨儿不是很好呢!”
贾珠顿时笑道,“大姐儿眼睛可真厉害,一眼就瞧出我身子不好了?”
贾氏正往车上爬,听得这话回过头来,细细地瞧了两眼贾珠,“珠儿,你既身子骨儿不得安宁,为了今日还要骑着马迎着风来?”
贾珠连忙放开了黛玉,恭敬地回话道,“姑母,我没多大事儿,才刚也是和妹妹说着玩儿的。不过是前夜多读了两页书,略为有点咳嗽。”
黛玉知,若是按照原书上说的,他怕是很快就会英年早逝,便正色道,“珠大哥哥,你平日里也是读书的,应当知道,身体发服乃父母所授,你若不好生珍惜,便是读再多的书,也是落得个不孝之名,又有何用呢?”
贾氏深深看了女儿一眼,对贾珠道,“正是这话,你妹妹都懂的道理,你竟不明白。我也知道,你素日是个爱读书的,这固然好,可若是连身体都不顾了,又有何益?”
虽然心疼女儿,怕把病气过给了黛玉,可贾氏也心疼娘家的侄儿,最终还是不许贾珠骑马,让他和自己一辆车,把黛玉挪到了后面,和檐哥儿一辆上去。
林家与贾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隔了大半个京城。车在闹市里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这才驶入了宁荣街,偌大的牌坊立着,老远便能看到。再往前走,便是朱漆大门上,金钉闪烁,门口两个大石狮子立着。
这便是宁国府了,车再往前走,又是三间大门,两个大石狮子,正门上的匾额上书着“敕造荣国府”三个大字,车也不在正门停,而是进了西边的角门,七弯八拐地,到了垂花门前,方才停下。
贾珠先下,也不知道在车上的时候,和贾氏都说了什么,黛玉看他精气神儿都比先前要好得多了,心里有些疑惑,也对原书中,贾珠的死越发困惑。
早有婆子往里报了,又有媳妇们过来,从奶娘手中接过两个孩子,笑着道,“姑奶奶哥儿姐儿可算是来了,老太太几日前就在念叨,不知道姑奶奶有没有空来,又说着实是惦记两个孩子,昨日一夜都没怎么睡好,盼着天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