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江惊得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林如海,他出于声名考虑,此时都应当为自己的嫡母求一下情,但看到林如海一双眼睛,他咽了咽口水,低下了头,宁愿背负对嫡母不孝的恶名也不愿做这伪君子。
“海哥儿的话对,都是邱氏和庞氏那两个毒妇做下的,这两人不能等过夜,今晚就该将之休掉!”
离天黑还早,林如海也担心夜长梦多,连忙让下人准备了笔墨,由族中德高望重之辈,亲笔写下了两封休书,吹干墨,折好,又吩咐林如海备好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北街去了。
黛玉原本偷偷地在窗下看,此时,已是格外好奇,连忙噔噔噔地跑回了上房,缠着贾氏,“娘亲,这件事事关重大,咱们应当亲自去盯着。”
贾氏不由得莞尔,知道女儿是想去瞧个热闹,她其实也想去,毕竟这些年是被邱氏那老虔婆害得不惨。小周氏被抓了之后,她便怀疑这事儿与邱氏必定是脱不了干系,她原以为那二人婆媳情深,周氏好歹也会为邱氏扛上一两天的,谁能想到,半天都没扛过去呢。
“娇娇说得对,确实该去盯着,不过眼见得天也晚了,娘亲去就是,娇娇留在家里,早点歇息!”
黛玉的一张小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待看清楚娘亲眼里戏谑的神情,她连忙猫儿一样地凑过去蹭蹭,“哪能让娘亲一个人独自出门呢,爹爹不在,自然是该娇娇护着才是!”
“哎呦,你瞧这张小嘴,怎地变得这么乖了?”贾氏打趣道。
专管出门的是陶八财家的,忙命套好了车,又点了几个护院跟着,一干媳妇丫鬟护着母女二人出门上车,马车辘辘地朝着绕过坊头,朝着北街行去。
又是走在上次停车的那个地方,马车再次停了下来。黛玉打起马车帘子,便看到一个小人儿坐在一匹矮马上,要不是这一次他穿的衣服不太一样,黛玉真以为是上次那一幕还没过去呢。
“这么晚了,怎么反还出了门了?”云臻打马过来,朝里头贾氏矜持地点了点头,便问黛玉。
“族里这件天有事,爹爹去北街那边去了,我陪娘亲也过去瞧瞧!”
这一次跟云臻出宫的是严铎,极有眼力劲儿,知道黛玉年纪虽小,然鬼精鬼精的,一开口没说出事情的真相来,便是不打算告诉云臻林家发生的事了。他便连忙凑过来,低声跟云臻说了个大概,“那边这会子闹着呢!”
“我们也去看看!”说着,云臻竟是先行过去。
黛玉扭头看向贾氏,贾氏轻轻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
北街这边的确是乱成了一锅粥,大门大敞八开,邱氏正跨坐在门槛之上,披头散发,哭天价地骂道,“没良心的杂种们,老娘为你林家生儿育女,劳心劳力一辈子,竟是落了个这样的好!大家伙瞧瞧啊,林家就是这么对待媳妇子的,你们林家以后还想不想再结亲了?谁家敢把女儿往你们家嫁啊?”
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均是朝这屋里指指点点。林家的族老们原是想到休了邱氏不易,毕竟是养出了两个有官身的儿子,怕她儿子们不答应,哪里想到,这泼妇耍泼的本事通天彻地,一下子就被将住了。
“林海,你这个杀千刀的,自己养不出儿子来,就怀疑起这个,怀疑起那个,有着功夫,怎地不回去多人几个,到陷害起老娘来了!”
贾氏在车里坐着,连忙将黛玉的耳朵捂住,待邱氏骂完了,她才忍着气,将林奶娘叫上来,“陪着姑娘,我下去瞧瞧!”
她正踏下了车,耳边便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扬起来,“这是哪里来的泼妇?这不是北街林家吗?这门口怎地有个疯婆子?”
第30章 栗子
这声音实在是太过出众,以至于,一发声,邱氏便止住了声音,抬眼朝这边看过来,便见一锦衣孩童坐在一匹长鬃飞扬,体格健硕匀称的矮马上,腰间一根明黄色的腰带标识着他的身份,顿时,邱氏一个翻身从门槛上下来,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得如筛糠一般。
自云臻说要来瞧热闹,严铎便知道自家小主子的心思,凑热闹是假,帮车里那小姑娘壮声威是真。
特别是,一来,便听到这老泼妇满嘴里都是胡言乱语,不堪入耳,便这事与那小姑娘无关,为脏了主子的耳朵,严铎都是要出口拦一拦的。
林如海已是一个健步过来了,撩起袍摆,跪了下来,“臣拜见八皇子殿下!”
竟然是当今皇子!
邱氏几乎要晕过去了,怕离得远了,不能表自己的一片心意,忙膝行几步,中气十足地喊道,“妾身拜见八皇子殿下!”
云臻的目光落在林如海的身上,心里想到,林御史倒是个守规矩的,怎地养出来的女儿,便是个不懂礼的呢?见了她这么多次了,一次也没见她朝自己行过礼。
“起吧!”接着,他问道,“林爱卿,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这疯妇是谁?怎地在林家破口大骂?”
林如海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低着头思索,云臻的目光便挪到了一边,手里拿着半张休书的林家族老身上,便朝严铎使了个眼色。
严铎便下马朝着族老行了个礼,“老先生,想必您是这里主事儿的,您且说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族老已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眼见得这宫里出来的贵人要过问此时,又是对林如海好的,岂有不赶紧伸冤的道理,“林氏岂容这等毒妇祸害子嗣,败坏门风?如今,还求大人明鉴,容小人等将这毒妇休出家门,正鄙族风!”
“这是应该的!”严铎道,“只是这顺天府怎地到了如今,还不来拘人呢?照理说,杀人偿命,国有国法,既是审明了案件,大律自是不该让这等人逍遥法外。”
邱氏一听,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只是求生的欲望容不得她在此时有任何闪失,连忙跪过来,“冤枉啊,大人,妾身冤枉,那北街林氏生不出儿子来,与妾身何干?”
眼看着云臻的眉眼阴沉下来,小小孩童,因天潢贵胄之身份,板起脸来,也会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子威严来,冷声道,“严铎,回宫!”
直是把他气得,掉头就走,路过黛玉的马车时,他只朝这边瞥了一眼,见小小的人儿撩开了帘子,一双笑盈盈的眼睛朝他这边望过来,他仔细分辨了一会儿,里边的确没有嘲讽,心里想着,还有点良心,也知道他今日受辱是因了她的缘故。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愚妇欺负他年幼。
八皇子说回宫,严铎自然是要赶紧跟上的,却也不能叫今日这事就这么白白过去,否则,来日岂不是人人都敢轻蔑天家的威严了?
一行人走到了街头,严铎叫一个小太监留下,“好生看着,顺天府那边如何处置?既然今日都还没有扣押人,这蠢妇怕是身上有诰命,看礼部的人什么时候到,你也机灵些,该传的话不许漏一个字。”
宫里多的是刁奴,这小太监连忙打了个千儿,“公公放心,这事儿奴办得来。”
这太监约莫总角年纪,回去的时候,他竟没忘了在路边买了一包糖炒栗子,凑近了黛玉的马车,在车壁上轻轻地敲了两下,黛玉正窝在奶嬷嬷怀里,听外边的动静呢,连忙起身撩开车帘子,见一直跟云臻的小太监这会子正站在车外,举着一包糖炒栗子,“姑娘,云婆婆的糖炒栗子可好吃了,我买了两包,你吃不吃?”
“你主子呢?他今日是不是气得狠了?”
小太监笑着道,“主子今日出来是为拜师的事,这会子天晚了,本就是要回去的了。是严公公让我留下来的。”
“哦,好,谢谢你啊!”
黛玉便伸手接过了糖炒栗子,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一下子激动起来了,在外边行了个全礼,也不管黛玉见没见着,“奴是景阳宫跟八皇子殿下的人,名叫黄芦。”
“黄芦,谢谢你!”
黄芦得了这句谢,也是高兴得紧,后面盯着礼部和顺天府的人,便越发上心。
贾氏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便进来了,吩咐车夫,“咱们回吧!”
黛玉不解,“娘,外面的事还没完呢,咱们这就回去,合适吗?”
“回去吧,这会儿原本衙门里都下了衙,闹了这么一出,礼部、顺天府,连吏部的人都来了,咱们留在这里就不好了。回吧,明日一早就会有结果了。”
黛玉便明白过来,别看八皇子被气跑了,可他敢跑,谁又敢让他跑呢?特别是他还留了人在这里,那些衙门的人,谁也不敢把自己头上的乌纱帽不当一回事啊!
回到家,已经过了平日里歇下的时辰了,东厢房里,秋痕早就安排着备下了水,见黛玉都打着呵欠了,连忙抱了她去沐浴。她搭在秋痕的肩头,指着桌上的糖炒栗子,“雪雁,是外边云嬷嬷的糖炒栗子,挺好吃的,屋里几个,你分了吧,别忘了给秋痕姐姐留几个。”
“我的好姑娘,您就别扭来扭去了,您可不比年前了,那会子奴婢还抱得起,如今可沉手了不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