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头磕在地上,“昔日掌管偌大荣国府,小的每日里左支右绌,肝胆沥尽,不得安生,看着府里寅吃卯粮,窟窿越来越大,小的竟夜不能寐。后来,得王妃怜惜,把那管家的差事丢了出去,小的着实过了几年好日子,偏是小的那前妻想不开,看不透,不舍得放手,后来才招来那般祸事,也幸而得王爷照拂,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
他抬起头来,脸上已显老态,“小的是捡了一条命回来活着的人,如今,又哪里还计较富贵贫贱?若非担心身后香火难继,小的早已是无颜苟活于世。”
云臻虚抬一把,示意他起来,道,“这倒不至于,人生起伏,虽有定数,可你我并非神明,哪里能尽知?本王的意思,贾家虽从军功发迹,可那也是你先祖们的事了,自你父亲开始,贾家子孙便逐辈不肖,毫无廉耻。如今,家道衰败,你辈若能从中有所醒悟,也全赖祖上阴德,望好自为之!”
“小的叩谢王爷!”贾琏再次跪俯在地上磕头,心里已是愧疚万分,也还存了一点点志向。
回到贾府,贾琏少不得要去与老太太禀报此事,老太太尚在沉吟,邢氏已是怒道,“一个管城门的小吏,还要他一个堂堂的王爷王妃亲自去说项?好歹也是超品的亲王,照拂自己家里的亲戚,这也是能拿得出手的?”
王夫人笑着道,“大约也是这会儿手边上正好有这么个位置,琏儿又是等不得的。”
“她府上的丫鬟轻易就能嫁给五六品的官,轮到自己嫡亲的表兄,就拿这残羹冷炙地打发人。”她斜睨贾琏,“要我是你,我就啐她一口,不长进的东西,就这点气性!”
老太太气得发抖,“你是打量着你老爷不在了,你也不是我媳妇了还是怎地?你若是想走出这道家门,我也不拦你,省得在这家里委屈了你!”
邢氏哪里敢离开?她走过来,在老太太跟前跪下,哭道,“老太太,不是我驳您心尖上的人,若不是姑老爷参了贾雨村一本,老爷能没了吗?荣国府能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可怜老爷没了,贾雨村还活得好好的,林家姑老爷如今也圣宠正浓。璜儿上不得台面我就不说了,怎地这些人连琏儿都不肯帮扶一把?”
贾琏忙道,“母亲快别说了,儿子有多大的能耐,儿子知道,外头的人也知道。王爷不是没有抬举过儿子,全是因为儿子不争气。如今,肯再次伸手,儿子已是感激不尽了。况,儿子心里也明白,儿子横竖是比别人有更多的依仗的,若差事办得好,还怕没有升迁?”
王夫人道,“这话说得也是,不看别的,就看打过你薛大哥的柳二爷,就只因娶了晴雯,如今就在五城兵马司公干呢。你以为好歹也会比他有出息不是?”
邢氏便道,“你瞧瞧,就连那个也是在五城兵马司,听起来都有脸些,哪里像你这个,守城门的小吏!”
贾琏索性不开口了,老太太这会儿听得心里也是六神无主,问道,“王爷可怎么说?”
贾琏自然是不敢把云臻的原话说出来的,道“王爷说,贾家祖上从军功出身,说孙儿若是好好的,上天自也会眷顾。”
“好,好,好!”老太太很是高兴,“这才是正理,王爷的话你好生记在心上,务必好好办差。咱们家虽比不得从前,可也不指着你那两俸禄过日子,全是有个事做,显得上进。”
“老太太的话,孙儿都明白,孙儿一定好好办差。”
黛玉听得云臻给贾琏谋了一个城门小吏的差事,不由得笑了,“他也真是的,非要这么整人。”
李觅却为云臻辩解道,“王爷应不是为了整人,要奴婢说这琏二爷啊,人虽心眼好,可实在是少了些担当。这样的人本就难成大事,若王爷与他谋一个高位,必定是干系甚大,琏二爷若拿不下来,岂不是害了他,又害了王爷自己?”
黛玉却听不进去,李觅并不知她心里计较的并不是云臻与贾琏谋的差事不好,而是,她昨晚上被云臻那般摆弄,谁知,最后是这么个城门小吏的位置,岂不是划不来?
云臻回来,就见黛玉傻傻坐在窗前,大冷天里头,外面冰雪世界,她却把窗户支起,虽说屋里地暖烧得足,可到底难消寒意。云臻快步过去,忙将窗子放下,将她笼在怀里,“做什么?也不怕把自己给冻坏了?”
黛玉一见是他,气得猛捶了两下,气道,“你说,那城门小吏的差事,能抵昨晚上那般,那般……”
云臻噗嗤一笑,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吹着气儿道,“你说,到底哪般?”
正说着,舜哥儿和序哥儿进来了,两个小人儿挤了进来,一个挤到黛玉怀里,一个挤到云臻怀里,舜哥儿大些,跟他娘说,“要吃肉肉,吃肉肉!”
玉竹进来了,笑道,“有肉肉呢,世子爷放心,肉肉多着呢。”又道,“今日一早庄子上送来了两只袍子,奴婢叫人炒了一盘,很是清淡,也没有那味儿,极好呢。”
黛玉道,“那就好,还有什么别的没有?”
“还有一些河虾,这季节能得这些鲜活也不容易,奴婢叫人用韭菜炒了,还有个锅子,王妃若想吃叶子菜,就下进去,吃起来又暖和又下饭。”
黛玉便叫在明间支起桌子来,一家四口围坐着,才吃了一半,钟顺就来了,顾不得云臻饭还没有吃好,只喝了两杯热酒下去,“爷,宫里太监传来旨意,叫爷这会子进宫去。”
第279章天怒
云臻略愣了一下,见黛玉万分担忧,道,“没事,估摸着是为选太子的事,父皇发火了。这原是意料之中的事。”
黛玉吓得魂都快没了,“选的是谁?”
“这几日,那请封太子的折子跟雪片一般地飞进宫里,全是举荐大皇子的,父皇八成是为这事怒了。”
黛玉知这一进去还不定如何,忙吩咐钟顺,“你赶紧去前头稳住那太监,也不知是谁,重重地赏。待爷好歹吃完一碗饭了,更衣了再进去。”
钟顺忙领命去了,黛玉把才盛起的一碗饭递给云臻,又吩咐明月,“把前儿才做好的护膝拿过来,王爷的袍服准备好!”
一时,吃完了饭,黛玉服侍云臻换好了衣服,舜哥儿和序哥儿见云臻又要走,也要跟着去。黛玉忙要叫人把两个小的抱下去,谁知云臻摆手止住了她,一蹲身,一左一右将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你们在家乖乖的,听娘亲的话,爹爹进宫一趟,看看皇祖父和皇祖母就回来,待爹爹回来,谁若是睡得最乖,爹爹就卿谁一下,用胡茬茬扎谁的脸,好不好?”
“我最乖,比弟弟乖!”
“我,我,我!”序哥儿不太会说话,只往云臻怀里钻,云臻搂着孩子,“好,好,现在说谁乖不乖都不好,待爹爹看你们的表现,所以,先玩一会儿,就去沐浴,照顾娘亲好好睡觉,等爹爹回来!”
宫里,云臻到得最晚,敬德殿的冬暖阁里头,地衣上已是跪了一大片,所有成年封爵的皇子都到了。云臻在最末首跪下,十三看到他来,忙朝后悄悄儿挪了一点,与他并排跪着。
云臻朝他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来,谁知还是被皇帝看到了,问道,“怎地来得这么晚?朕还没死呢,都已经叫不动你了?”
这是欲加之罪了!
云臻忙磕头请罪道,“儿臣来得时候,两个哥儿非要跟着进来,说是久没见道皇祖父了,儿臣只好哄着,故而来迟了,还请父皇恕罪!”
意外的是,皇帝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眼里闪动着泪花,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发了好一会儿呆,这才开口问道,“朕今日早朝才说允臣工们举荐太子人选,结果……”
他拍一拍龙案上,那堆成小山一样的折子,“就有这么多人,近九成的人,给朕上了折子,举荐大皇子云甯当太子,真是令朕意外啊!”
皇帝侧身而立,云臻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出他的神情来,也叫人琢磨不透,他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到底是什么意思?
“儿臣惶恐!”云甯拼命磕头,先前那被众臣工举荐的喜悦与得意,此时已经荡然无存,君恩难测,这一刻已是叫他深深体会,“儿臣也是万万想不到,儿臣才疏学浅德薄,实在是不配众臣工如此抬举!”
“这不是抬举啊!”皇帝抬眼朝大皇子看去,“今日,忠顺王也跟朕说,大皇子乃当世贤王,堪配储君之位!”
这就叫云臻有些意外了,不过,他也并不担心,而是默默地朝云甯的背影看了一眼,见他瑟瑟发抖,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在害怕。
“还有一成的臣工,包括你们所在的一些皇子们,并没有向朕上本,老八,你且说说,你为何没有举荐大皇子?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身为朕的儿子,你母妃又是当朝皇贵妃,你也有当储君的权利?”
十三吓了一跳,做梦都没有想到,父皇会无缘无故拿八皇子开刀,正要梗着脖子说什么,云臻却一把拉住了他,忙道,“父皇,虽然身为父皇的儿子,虽然儿臣母妃是皇贵妃,可是,储君之位乃国之重器,当由父皇圣心独断裁决,若儿臣得入父皇之心,儿臣也愿肩挑重担,若不能,儿臣当效大皇兄,努力做一代贤王,辅佐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