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林如海叫拿出欠条来,孙绍祖却是大笑道,“既然那五千两是做聘礼的,哪里有写欠条的事?莫非林大人嫁女儿,接了男家的聘礼还会写个收据不成,又或是对方怕林大人不肯给女儿,必定要林大人写个欠条的?”
林如海也被气了个够呛,他金尊玉贵的女儿,竟然被这个无赖泼皮拿出来说,偏偏林如海一介书生,哪里会和人吵架?抬着手指着这孙绍祖,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里头,有小厮进去报了,原本躲着的贾琏等人这会子是不得不出来了。叫人把黛玉的车拉到了角门上,从里头进去,这边林如海提着袍摆气鼓鼓地朝里走,只觉得这种人若和他撕扯实在是有辱体面。
谁知,林如海不搭理孙绍祖,孙绍祖却不是好惹的人,一把扯住林如海,笑嘻嘻地道,“林大人两次回京都是满载而归,想必,这五千两银子是可着落在林大人的身上了,至不济,在下做林大人的女婿也是可的!”
林如海哪里还忍得住,抬手便朝他脸上一耳光扇过去,“我林如海的女儿也是你能羞辱的?”说着,也不顾体面,扑上去与他厮打,这孙绍祖是个练武之人,先是被林如海一耳光打懵了,被林如海抓了几爪后,醒过神来,猛地一推去,林如海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即,把个尾巴骨坐麻了。
贾琏和贾珍等出来迎接的贾家男丁们,本就忍了孙绍祖好几日,只因他是大皇子的人,才百般忍耐,这会子,见林如海吃了亏,哪有不上前的?林如海却是忍痛拦住了,“我与他同朝为官,如今,把我且抬回去,我自是要向朝廷告假的!”
孙绍祖已是冷静下来了,他本就是个酒肉之徒,林如海虽与皇帝结成了亲家,只因林如海这些年在南边,林家也极少在京城露面,这些年淡出众人视野,孙绍祖除了知道林如海在南边拉了不少人下马,别的就一概不知了。
只,不论如何,林如海如今正三品的官,哪里是他这个袭职指挥,在兵部挂个闲职的人能够比的?顿时,吓傻了,待回过神来,贾琏兄弟已经把林如海抬起来放到了马车上,赶着回林家去了。
贾氏和黛玉在后院,凳子还没有坐热,听说林如海摔伤了,顿时大惊。贾母一面要找人来问,一面催着贾氏母女快些回去,“今日已是见着面了,我也不担心你了,你快回去瞧瞧姑爷,有个好歹叫人回来说一声。”
迎春满脸是泪地出来,牵着黛玉的手,“林妹妹,都是我的缘故,害得林姑父至此!”
黛玉没来得及说什么,贾氏已是忙道,“好孩子,这如何能怪到你的头上,要怪该怪那杀千刀的孙绍祖,你一个女孩儿家,便是他果真与你父亲有些不妥,也实在不该拿了你出来说!”
迎春忍不住哭起来了,这些天,那孙绍祖无一日不来闹,点名道姓地要见她,说是她父亲已经将她聘给了他,闹得阖府不安,如今一些下人们开始嚼舌根也拿她出来说了。日复一日,她哪里受得住?只是,没有人如贾氏这般站出来为说句话。
反倒是,她嫡母邢夫人逼着她去跟老太太说,要应允了这门婚事,省得连累了贾府,还说什么,“便是你父亲没有欠他五千两银子,如今家里到这份上,也该你出来挑一挑大梁了!”
林如海还没有到家,孙绍祖已是被人锁拿进了大牢。宫里,东配殿里,云臻跪在皇帝面前,答对道,“说了很多不堪入耳的话,儿臣实在是说不出口,竟连儿臣媳妇都牵连到了,实在是对儿臣的羞辱。”
皇帝却是有些怒,“便是再羞辱,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竟亲自上前去打他,他值得你如此?为了这等猪狗不如的,你连自家的身份性命都不顾了?他若冒犯了你,你就该让有司衙门捉拿他,该如何就如何,大庭广众之下,你也不要脸面了?”
云臻却是直挺挺地跪着,“父皇,请恕儿臣实在是无法忍,他那样的东西,竟口中牵连儿臣媳妇,儿臣身为男儿,如何忍得?只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说着,竟落下泪来。
皇帝看到了也百般心疼,摆摆手,叫他下去了,接着吩咐夏守忠,“传兵部尚书周源海。”
第178章 质问
孙绍祖天天到荣国府门口闹,已是京城里的一个笑话,周源海也把这事儿当笑话一般地看,直到今日,林如海被周源海一把推下去,太医诊断是尾巴骨骨折,虽无甚大碍,但好歹也须静养百日方才得动弹,他依旧还觉着好笑。
直到,孙绍祖在荣国府门口,对林如海说出那样一番话来,他才觉着事情不妙起来。
此时,跪在东暖阁的地衣上,屋子里静悄悄的,时不时只传来皇帝翻书页的声音,周源海额头上的冷汗已是滴滴落下来了,好半晌,他才听到皇帝问道,“朕记得那孙绍祖原只是袭了个指挥的职,怎地如今,还在兵部挂了个主事的职儿?朕怎地听说,他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乎,德行有亏,这班人,你是怎地还笼络到自己跟前使唤的?”
要说“笼络”二字,周源海着实是委屈,想他堂堂尚书,平日里一个七品主事也到不了他跟前儿来,别说孙绍祖根本就是有人硬塞进来的,又是北静王的小舅子,家里也不愁这点俸禄,十天里头有一天能来点卯便是他勤恳了,如今他连孙绍祖有几个鼻子几只眼睛都不知道,何谈使唤呢?
可他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猛劲儿地磕头,“臣该死,臣失察,请皇上降罪!”
“夺爵,去职”皇帝想了想,“就这么着吧,你也当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周源海从里头出来,大冷天里,风一吹,浑身打了个哆嗦,见北静王正朝这边赶过来,他竟装作不看见,从另一边的廊檐走了。至晚,听说,皇帝着实是把北静王骂了一番,这冰天雪地里,北静王在殿前竟跪了快一个时辰,还是太子亲自去求情,皇帝这才允了他回去。
恰,第二日是大朝会,朝中便宣读了皇帝的旨意,孙家的指挥一职的袭职竟夺了,连先前的七品主事的职务也没了。夏守忠的声音方落,便有人站了出来,道,“皇上何出此旨意?”
皇帝冷笑了一声,“朕记得你是二十七年中二甲三十七名的左武端吧?真年轻啊,年不过三十,已官居六品。朕记得,林如海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就你这样,他可是探花出身,正儿八经的侯门公子,当初连朕都觉着惊讶,他是如何熬过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题名,被太上皇点为探花的。朕记得当年的状元和榜眼均出自江南,二甲一共两百二十二名,便有近一半是两江人氏。”
皇帝说到这里,已是脸一沉,独对着太子道,“太子,朕且问你,若朕已驾鹤西去,你为君,你弟弟为臣,今日他受人羞辱,你可会为他主持公道?”
皇太子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浑身冷汗直冒,“父皇,既是儿臣骨肉兄弟,岂有让弟弟叫人羞辱去了的道理?”
皇帝点点头,似是甚好,意味深长地道,“如此甚好!朕便也放心了!”
林家,贾氏的上房里,今日多摆了两个熏笼,林如海如今也不能坐,趴在次间的榻上,林医正坐在小杌子上,给他诊脉,又摁了摁尾巴骨的地方,林如海疼得呲牙咧嘴的,贾氏在旁边不停地落泪。
“不碍事,如今是疼些,慢慢地也会好起来,幸好林大人那会子是摔得急了些,没说用手去撑着地儿,依这情势,若果真如此,怕是要伤了手了。这尾巴骨处虽说要好些,可依旧要好好静养,只于身子不相干便是了。”
黛玉在明间,有婆子进来说,贾家的三位爷来了,黛玉有些纳闷,让请进来,来的人竟然是贾珍、贾琏和宝玉,进来后问起林如海,黛玉道,“林医正正在里头诊,先说是于身子不相干,但还是要静养的。”
贾氏出来了,看起来是重新梳妆过了,叫人上茶,将宝玉拉到跟前,问了老太太可好,又问贾琏二人,“已经叫人过去说过了,老爷别的无碍,如今只需静养,叫老太太不要担忧,怎地这大雪天里,你们还来了?”
贾琏道,“姑妈虽说叫人过去说了,老太太偏说姑妈是在骗她老人家,为的是不叫她老人家担忧,非要我们一块儿过来瞧瞧,这才来了。”
贾氏眼圈儿又红了,偏又对黛玉笑道,“你外祖母就是这样,总觉着我是在骗她,便是真的没说实话,不也是不肯叫老人担心吗?”
黛玉道,“这就是娘的不是了,做老人的心里不就是这样吗?就像我,若是每日里只给爹和娘报喜不报忧,那不越发叫爹娘担忧吗?”说着,便对宝玉道,“宝二哥哥,你回去后跟老太太说,就说我爹爹尾巴骨骨裂,如今疼得厉害,动弹不得,只得在榻上趴着,怕是正月里也未必能去给老太太百年了。”
贾氏道,“你这孩子,怎地还说得这么重了?不白叫老太太担心?”
谁知,宝玉回去给老太太说了,老太太点头赞许,“还是玉儿这孩子懂事,知道我会担心,才把真情说来听,这就是她伶俐之处。你姑妈成日里说这也好,那也好,我却知道她是哄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