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杏讶异又不安,手指搓着袖口,半晌才轻颤地往前伸。
“多谢陛下……”但她还乖巧地道了声谢。
唉……
虞锦心里滋味难言。
现在她怎么看都觉得楚杏蛮好的,她上辈子怎么就把她杀了呢?
还有楚休也是。初中生的年纪,又不是反社会人格,能有多罪大恶极?
上辈子她竟不止用那种极尽痛苦的方式毒杀了他们,还觉得很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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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栖殿里,楚休在女皇离开后,便开始在侧殿中踱来踱去。
楚倾听出这是有心事,开口问他:“怎么了?”
“哎……”楚休驻足挠挠头,“哥,你就没觉得陛下有些反常吗?”
楚倾点点头:“显是反常。”
他虽这样说,楚休却知他们想的不是一回事。
大哥多半是因女皇近来的各种“大举动”,譬如让他在鸾栖殿养伤、譬如让楚杏去太学。
但在他看来,这些大举动倒好解释,左不过是陛下有了更多考虑。虽然已经过一辈子的他不知为何会有这样的变化,但只消往帝王心术上去猜,也不难想到陛下是有别的布局。
让他觉得“反常”的,反倒是一些细微之举。
比如今日早上陛下拽他去寝殿包扎了被碎瓷划伤的地方,再比如,方才带楚杏出去的时候,陛下是牵着楚杏的手走的。
在迈过门槛时,因为楚杏个子矮,陛下还特意放慢了脚步,低下头小心地等她迈过去,才又继续前行。
这一切她都做得十分自然,楚休觉得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可正因如此,才更反常了。
她为什么会突然变得细致而心善?
变得不像是曾经那个杀伐决断的她。
诚然那个印象他只是道听途说,可道听途说也总有些依据。她现在的样子,和传言里大相径庭。
陛下不会和他一样,重活了一遍吧?
若是那样,这些倒有了解释。
陛下或是与他一样飘在半空里,看到了几十年后的山河动荡、大厦将倾,便想改变些什么?
那她会不会……会不会不觉得楚家是奸佞了?所以才没杀他们,对他与楚杏的态度更格外和软起来。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挥不去。
楚休想得直倒吸冷气,楚倾连唤了他好几声他才注意到。
“嗯?”他故作冷静地走过去坐下,楚倾问他:“我也觉得反常,怎么了?”
“……没什么。”楚休摇头,只能敷衍,“我就是心里不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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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中,虞锦让楚杏见了五妹六妹,就一派无所事事地四处闲逛去了。她来得突然,太学之中的官员们没什么准备,匆匆地见过礼后,脸上都挂着几分紧张。
虞锦静听着她们小心翼翼随在身后的脚步声,心里冷笑涟涟。
呵,一个个看着德高望重,其实上欺朝廷下欺学子,没一个好东西!
上辈子你们让朕陷在舆论漩涡里被举国读书人疯狂辱骂,这回朕让你们瞧瞧什么叫扫黑除恶!
于是,便见女皇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步子。
她面带思量的回首,学官忙上前两步:“陛下。”
女皇面带微笑:“朕想去看看学舍。”
学舍,说白了就是教室,学生们上课的地方。
迟疑之色在学官面上一闪而过,她很快抬了手,向不远处的高大房舍一引:“那里便是,臣带陛下去。”
女皇欣然点头,随她而去。不多时便已至那高大房舍的院门之前,抬头一瞧,院门牌匾上书有三个大字:上舍院。
虞锦心里呵呵一笑,诓我是吧?
太学之中学子分为三等,外舍、内舍与上舍。其中外舍都是新学生,苦读几年,通过公试、私试方可进入内舍;进了内舍再读两年,考过就成了上舍生。
上舍生读够一定年限再行考试,就该开始入仕了。上舍上等生直接授官、上舍中等生免礼部试,上舍下等生免解试——也就是说,哪怕仅是上舍下等生,也比寻常内舍生去考官职要容易一些。
这样一来,若太学官员收受贿赂,可想而知上舍院是重灾区。假使情况足够恶劣,这上舍院里恐怕泰半学生都得是受贿进来的,是这些贪官的“自己人”。
女皇轻松而笑:“上舍生入仕在即,迟早是朝中肱骨,朕就不多见她们了。”说着脚下已转了方向,“朕去看看内舍院。”
“……陛下!”学官一慌,虞锦并不理会。
上舍院内,脚步声忽而掀起!
一听便是急奔,奔得极快,衣袍生风。
虞锦听得响动下意识里侧首,目光所及之处,有银光悍然袭来。
“陛下!”邺风及时回神,一把将她推开,虞锦趔趄栽倒间,清楚看见握着匕首的女子被邺风一把攥住手腕,狠狠向后拧去。
女子吃痛,一声低叫,匕首落地。宫人侍卫旋即蜂拥而上,将她按住。
她几是在一刹间就被围得看不见人影了,却仍愤然在喊:“虞锦,你个昏君!”
“你不得好死!”
“残害忠良偏信佞臣,你下地狱去吧!”
咒骂得太过阴毒,有辱圣听。便有宫人急急想将她嘴巴堵住,虞锦听到她呜了几声。
接着又闻宫人轻叫,大约是被咬了手,赶忙挣开。
那骂声便又掀起:“混账!”
“可笑我母亲豁出去命去护你大应江山太平!”
“我们家的爵位乃太|祖皇帝亲封,我看你来日如何有脸见她!”
“哈哈,哈哈哈哈——”
骂得酣畅了,她竟大笑起来,许是笑声太畅快,虞锦想起了电视剧里那些戏剧化的忠臣冒死觐见的场面,忽地失了火气。
她静静地站着听,听到她的口吻里添了悲愤:“想不到我楚家世代忠烈竟就落得如此下场,我楚枚便是化作厉鬼——”
嗵地一记闷拳,再不敢让她多言的宫人终于动了手,一拳直击在她面门上。
骂声辄止,虞锦却是一栗。
“住手!”她断声而喝,人群倏然安静。
她肃容上前,他们又散开一些,以便她近前查看。
楚枚自是仍被箍得紧紧的,跪在地上,半分动弹不得,身后的侍卫强一拽她的发髻,令她抬起头来。
那一拳打得颇重,她痛得齿间直颤,鲜血从鼻中淌下,显得面目狰狞。
她弯下腰,执起她的下颌,仔仔细细打量起她来,
楚枚,她在历史书里读到过这个名字。虽然课本里写得极为笼统粗略,也足以让她知道楚家后来的翻盘与此人有关。
只是她没想到竟能如此见面,而且她看上去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虞锦回想着她方才骂语中提及的人,皱了皱眉头:“你是楚倾的姐姐?”
一顿,又问:“你如何会在太学?”
“啐!”楚枚一口唾在女皇面上。
虞锦闭眼滞住,楚枚蔑然骂道:“拿男人出气算什么本事!”
周遭唰然死寂。一时之间,连呼吸声都全然消失不见。
意欲行刺、唾面辱君。
楚家这回死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锦呆滞脸:大家给评评理,这像身为女主该受的委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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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乞求
意欲行刺、唾面辱君,楚枚所为惊天动地。
是以圣驾尚未回宫,事情就先传回了宫里。楚倾楚休都大惊失色,楚休更是心底一片死灰。
完了。
他飘了几十年,看到江山的风云变幻,亦看到楚家的东山再起。
楚家东山再起的关机所在恰是这位长姐。
两年前楚家抄家入狱之时,她刚考入上舍院。
那时京中人心惶惶,文武百官皆对楚家避之不及,所幸上舍院中有位先生与楚家是生死之交,冒着杀头的风险帮楚枚更名改姓,将她藏了下来。
之后的这些年——准确些说,是上辈子的后来的这些年,楚枚就这样隐姓埋名地活着。楚休在天边看着她由最初的恨意横生一步步走到磨平棱角、潜心蛰伏,最终带着满腹才学离开了京城。
离京之后她生了个女儿,叫楚玑,自幼教她兵法谋略。后来大应江山动荡,是楚玑凭着一腔孤勇死守不退,硬生生守住了国门。
她班师回朝之时,皇位已换了人来坐——今上的女儿自认险些亡国,愧对列祖列宗,一条白绫吊死在了鸾栖殿中,将皇位交给了堂妹。
新君并非出自今上一脉,便不再那样痛恨楚家。楚枚就借着女儿的功劳旧案重提,最终为楚家翻了案,荒废几十年之久的楚府终是再度门庭若市,楚家枉死的三百二十四条人命也终于得以享后世供奉。
楚休就是在看到自己的灵位的那一刻重生回来的,将这一切惊心动魄都清清楚楚。
也正因此,重新回到这个时候,对于楚枚在太学中的事他一个字都不敢提,怕楚家再也无法翻案,更怕她也白白搭上性命。
却没想到,尚在愤恨之中的她会这样杀出来,犯下此等大罪。
兄弟二人浑身发冷,木然半晌,久久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