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疑了半天,他本着关心兄长的心思,小心地又叫了他一声:“哥……”
楚倾:“怎么了?”
“难不成陛下……”楚休把声音放得极低,“翻你牌子了?”
“……”
便见楚倾一张脸僵住。
“……我就随口一提!”楚休反应迅速,跑得很快,“砂锅是吧,我这就去叫!”
砂锅最易准备,楚休叫完后就在御膳房等着,过了约莫一刻,便提着食盒回来了。
彼时虞锦刚看完折子,正在殿门□□动筋骨、呼吸新鲜空气。楚休上前见礼,她见楚休只提了方小食盒,眼瞧着装不了几个菜,随口就问:“怎么菜这么少,元君胃口不好?”
“没有。”楚休一哂,“我哥说想吃砂锅,就让御膳房另备了来。”
各样东西煮在一起,最多再搭一两样单独的主食和小菜,是不似一道道炒菜那样占地。
虞锦了然摆手:“这样啊,去吧。”
楚休便进了侧殿,虞锦扭头看邺风:“朕也想吃砂锅了!”
大冬天的,谁不爱砂锅呢?楚倾还挺会吃。
邺风稍稍一愣,即道:“下奴去吩咐御膳房。”
言毕他告退,虞锦又叫住他:“对了。”
邺风止步,她看看他:“朕方才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病了?”
只是一瞬间而已,她看折子时偶然抬头,余光恰好睃见他在外殿,一手扶着墙,一手捂在腹间,神情也痛苦。
但他缓和得倒很快,很快就恢复如常,自也不会与她多提,该做什么便做什么。
眼下见她问,他也只笑笑:“晌午没顾上用膳,适才忙里偷闲吃了两块点心,许是凉了些,一时不适。”
女皇眉头轻锁:“日后按时用膳,朕身边不是一刻都离不了你。”
邺风稍稍一滞,心情复杂地拱手:“谢陛下。”
又听女皇说:“砂锅一会儿让别人端来,你先回房用膳去,好好吃些热的。”
“诺。”邺风颔首往外退,平静之下,心中翻江倒海。
陛下最近仿佛起了些微妙的变化,突然对人好了起来。
诚然她从前也并未对他不好,单他平日里得的赏赐便已足够羡煞旁人。可若与现在比起来,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一样。
硬要说点什么的话,大约该是……她忽而变得更平和了。
这份平和,让伴君如伴虎的感觉淡去了不少。
作为御前侍奉的人,这自然是件好事,谁也不会想日日忐忑地活着。
可想想别的事,邺风宁可她没有这样的变化。
她待下严酷一点,他心里还好过一些。
.
随着风里的寒意渐渐散去,阳光变得愈发和煦,宫里在细柳抽芽间迎来阳春三月。
三月初三上巳节,宫里的女孩子们总要热闹一通,虞锦却仍要埋在堆成山的奏章里,一日里也没有几刻闲暇。
这种感觉,就仿佛明知全家都去迪士尼和鸭鸭玩了,你却要继续奋战高考一样,让人悲从中来。
但这天总算也有些好消息传来。
先是早朝后,年前派去西北的官员终于赶了回来,道雪灾的之事已料理妥当,朝廷调粮及时,助灾民们熬过了严冬。
眼下春天已至,万物复苏,灾民们很快就可以种下新的粮、养起新的牲畜。余下的,便是掩埋尸体一类的善后工作了。
大灾之后有大疫。这个概念古已有之,当地官员也有数,调集了足够的人手一并料理。
西北算是渡过了一场大劫。
为了这个,虞锦埋头苦哈哈看折子时有了几分爽感——大概类似于虽然全家都去迪士尼和鸭鸭玩了你却要继续奋战高考,当中偶然收到班主任短信,跟你说你一模考了个出乎意料的高分。
待得午睡起来,她又得了个新的好消息。
楚休进了寝殿跟她说:“陛下,大哥能看见了!”
虞锦一喜:“真的?”
“嗯!”楚休喜形于色,“直至昨晚还只能看到个虚影,方才太医再来换药,解下白绢,他便说能看见了。”
“朕去看看。”虞锦信步而出,直接往侧殿去。她推开殿门,立在窗前的人转过头。
“陛下。”他淡然长揖。
“……免了。”虞锦怔怔然,呼吸也凝住。
眼睛有了神采,让他变得更好看了。
他又恰好穿了一袭银白的锦袍,长身而立的样子让什么仙风道骨、风姿绰约、超凡脱俗之类的好词猛地头弹进她的脑海。
虞锦一时觉得,有色眼镜真的很可怕。他都长成这模样了,她硬就能因为楚家的事觉得他面目可憎。
她不说话,殿里安静得有点过了头。楚倾凝神探听她的心事,听到了一串赞叹:
“唉,你长得可真好看——”
“仙风道骨。”
“风姿绰约。”
“超凡脱俗。”
“唉,要不是实在不能忍楚家,我都想当回昏君让你美色误国了。”
“……”楚倾眉心微微皱起,看着她一派威严走向他的样子,突然对自己偶然获得的这个能力产生质疑。
他听到的当真是她的心事吗?
看起来……实在不像她。
很快,她停在了他面前,抬眸看看他,神情仍很沉肃。
接着她问:“真能看见了?”
楚倾颔首:“是。”
虞锦想着他之前死要面子的种种作为,略作沉吟:“那你看朕新得的这对南红耳坠好看么?”
他轻轻一哂:“是羊脂玉。”
虞锦释然,也露出笑容,迎上他的眼睛:“那恭喜元君,可一道出去走走么?”
说完,她喉中一梗。
她不该对他发出这样的邀请,但不知怎的,这句话自然而然地滑了出来,想咽回去也来不及了。
楚倾还是她惯见那副清淡样子,没有拒绝,颔了颔首:“好。”
便闻她心里懊恼道:“哎你怎么还真答应!”
他微滞,但同样也不好再做反悔。二人便状似默契地一道出了殿,他想所谓的面和心不和大约也就是这样了。
于是二人都半晌无话,好在宫中春光正好,各自做出一副专心致志看景的样子也就不觉尴尬。
不多时走到了御花园,园中正万物抽绿,几株迎春还生了黄蕊,含苞待放。
虞锦无所事事地折了个花枝在手里把玩,楚倾接着自顾自观景,偶有宫人经过,见到女皇与元君同行的奇景皆惊然下拜,虞锦看见他们的神情,心里禁不住地揶揄:“我们俩是鬼吗你们这个反应!”
“噗。”身边微不可寻地响起一声笑音。
虞锦猝然回头,恍神间几乎要以为自己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定睛看看,她蹙眉:“元君笑什么?”
“没事。”楚倾侧首看着不远处的凉亭,气定神闲的模样。
“不说就不说呗。”
心神未断,他便又听到这样一声埋怨,有分明的不快。
可她竟不打算当面宣泄?他不由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不高兴地轻扯嘴角的样子恰被他收在眼底。
想了一想,他终是解释了一句:“想到了些趣事。”
“哦。”女皇不咸不淡地一应,似在嫌他敷衍。
楚倾看得想再笑一声,竭力忍住了。两个人便恢复了适才的安静,无话地继续前行。
不多时,忽有箫声阵阵响起,悠扬悦耳,令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循声看去。
不远处就是太液池了,便见湖畔垂柳下,一男子背影温润挺拔。楚倾定神分辨:“像是……方贵太君的外甥?”
背后两步远的地方,楚休嚯地抬头。
方贵太君的外甥?
这人他可很有印象。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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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云书
此人名叫方云书,上一世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被女皇收进的后宫。
女皇会喜欢他并不奇怪,这个人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清淡高雅,还多才多艺。
楚休当时从西北飘回来没事干,主要乐趣就是围观宫里这些事,因此盯了方云书很久,对他的印象也一度不错。
直到他慢慢发现,方云书当人一面背人一面。
在女皇面前,他永远是完美的,君子端方四个字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但这个人实际上非常小肚鸡肠,君子端方下掩盖的是锱铢必较。
——这个“锱铢必较”,还不止是用在得罪过他的人身上。所有让他不痛快的人,他都要报复回去。
这些事,女皇自然不会知道。
虞锦看到他,心里想起的是自己的第一个女儿——也就是后来继位的那个女儿,十之八|九是与他生的。
——依她有孕的时间往前推算,那两个月里,她翻方云书牌子的时候最多。
一旁,楚倾看一看她失神的样子,淡泊颔首:“臣先告退。”
虞锦霍然回神:“不必。”
深呼吸,她摇摇头,举步走向旁边的岔路,状似随意地一睇不远处:“去亭子里坐坐吧。”
她不是不想见方云书。要是搁在前世,她肯定会毫无顾虑地扔下楚倾去找他的。这倒不是针对楚倾,上辈子她一直是这样,不论原本是谁陪在身边,只要眼前出现一个更合她心意的,她就会理所当然地由着前一个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