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蛋看常采萍并没有怒容,也跟着一溜烟儿追了上去。
大丫就跟在她屁股后面慢慢走,踩着她的影子,轻声问:“常阿姨,你以后还会打人吗?”
常采萍:.....打啊,怎么不打,你们熊的时候看我不抽你们呢!
常采萍又怕吓着她,就啧了啧嘴,转个弯说:“我只打坏孩子。”
身后没了声音,常采萍寻思着怎么哑巴了,转脸一看,人早落在后面了,余晖落在小姑娘身上,肥大的衣裳像是挂在瘦条条的衣架上一样,小姑娘埋着头看着脚下宽大破烂的灰布鞋......
常采萍哪里还舍得打她,喊了她一声:“又磨蹭什么?”
诶哟,那小姑娘一抬头,满脸泪珠子,常采萍真想喊一句“阿弥陀佛,你不哭我就欢天喜地了,咋还敢打你啊!”。
大丫磨磨蹭蹭地跟上来,小嘴巴瘪瘪的,常采萍一把就把她拉到身边,就着袖子给她揩脸,咕哝着:“小祖宗,少哭两回吧,真是女人的眼泪不值钱吗?”
大丫以为她要打自己,没想到是揩眼泪,一下也说不清是心酸还是开心,那泪珠子哭得更厉害了。
“常阿姨,你不要打我们,我们都是好孩子,我们一点儿都不坏的。”
常采萍怔了怔,她觉得自己的话已经够委婉了,可没想到还是伤害了这孩子,没得法了,只能摸着她的脸来软声哄呗。
“好,常阿姨知道你不是坏孩子。”说罢,又觉得这爱哭的毛病实在不好,她就又补了一句:“以后要是动不动就哭,常阿姨也要收拾你的啊!”
大丫还挺灵性的,立马就在脸上狠狠擦了两把,小脸上一种神圣的坚定:“我不哭,我不爱哭!”
常采萍:.....变脸这么快的吗?
不管了,不哭最好,她就头疼孩子天天哭,脑瓜仁子要炸啊。
常采萍赶紧转角朝屋里走,大丫就快步追在身后,又开始偷偷踩她的影子.......
屋里那几个小兔崽子心思更多,三蛋追上二蛋的时候,二蛋跑得直喘大气儿,三蛋就让二蛋把人放下来,还嘟囔着:“她好不容易对咱们好些,你别再惹她不乐意了。”
二蛋就瞪三蛋一眼:“你被她骗,我可不被她骗,她就是想哄我们的钱。”
三蛋撇了撇嘴:“那你也不能惹她,惹毛了又发疯打人咋办?”
二蛋就气呼呼地说:“你怕她,我可不怕她,我要等四叔回来。”
三蛋赶紧拉住他,左觑右觑后才说:“那你悄悄的,不要说出来......”
“咋啦,你怕他听见啊,你就是个叛变分子!”二蛋拉着小四丫扭脸就走,反正不理三蛋,一边走,嘴巴里还一直叨咕:“等四叔回来,我就跟四叔去,才不要跟她这个臭.....”
他说得山响,实际上还是把“臭婆娘”三个字给咽了回去。
常采萍一到家里就觉得饿得心慌,跟闹饥荒逃出来的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代特有的氛围造成她这种状态的。
中午的鸡肉是吃完了,还剩下了一些汤和冬瓜之类的菜,她给放在装井水的缸子里冰着以防馊掉。
家里就那么一袋儿细面锁在柜子里,平常都不给吃,遇上常采萍这个“地主婆”,老一套,砍了锁,取出面,做成面疙瘩,丢在鸡汤里,煮得香飘四溢~
三蛋在一边儿乖乖帮着生火,大丫就帮着洗碗,四丫趴在一边儿等鸡汤,瞧见常采萍夹了一块面疙瘩尝了尝,就朝常采萍身边跑,二蛋不让她过去,偏是拉不住,小丫头嘴巴一瘪,死命朝灶台前奔。
常采萍瞥眼瞧见了,就夹了一块小的,吹了又吹,喂小丫头嘴巴里。
小丫头吃到嘴里就眯着眼睛笑了,脸圆圆的,眼睛也弯弯的,像个小福娃,常采萍就可疼她了,捧着她的脸笑:“咱们先给小四丫舀一碗好不好?”
四丫听不懂,只怔怔看常采萍,她记得以前常彩萍也捧她的脸,每次捏得她一张脸好疼好疼,可现在居然不痛?
常采萍就啧啧笑:“诶哟,眼睛真好看,你是小老鼠吧~”说完又捏了捏四丫的鼻子,转脸就让大丫拿碗过来。
大丫端了一摞碗来搁在灶台上,常采萍看她凑着脑袋巴巴儿的,想起来她是个胆小的个性,就夸她了一句:“看不出来,洗得挺干净啊。”
大丫特别自豪地翘起下巴:“家里的碗都是我洗的。”说着,又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洗不干净要打手。”
常采萍默了,她几乎能想象出来这孩子没洗干净被打手的样子,她伸手摸了摸大丫的脑袋:“那以后咱们不给他们洗碗了,让他们自己舔干净得了!”
“啊?!”
几个娃也愣了,咋还有这种操作?接着又跟着咯咯笑了.......
常采萍也笑:“今天咱们吃了就不洗碗,明天换一波碗用,吃了也不洗,看他们咋办!”
大丫眼光闪闪,跟着常采萍点头:“好,听常阿姨的!”
门口就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常采萍?”
又有个年青细嫩的声音:“姐姐,你在不在?”
常采萍正忙着给给几个娃舀汤呢,哪儿听见,倒是三蛋跑得快,在门口瞅了一眼,飞快地跑到厨房,趴在门框子上喊了一声:“常...常阿姨...你娘他们来了。”
常采萍还反应不过来:“俺娘?!”
第9章 娘家
说话间,就有人到了厨房的屋檐下,两个女的,一老一少。
老的那个好像四五十来岁,皮肤黝黑,皱纹横生,好好的瓜子脸干干巴巴的,显得十分憔悴,头上也是斑斑白发,身上的青汗衫子洗得发白,脚下也是一条的确良蓝布裤子,趿拉着一双满是补丁的布鞋,两支伶仃的脚腕显得裤管格外地肥大。
年青的那个也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一张瓜子脸,杏核眼儿,两条粗长的麻花辫儿垂在波涛起伏的胸口上,身上穿的衣裳和裤子依旧是洗得泛白,背上背了个背篓,里面装着绿油油的也不知道是啥。
常采萍脑中记忆翻滚,可不是她的便宜娘和便宜妹妹吗?
“妈、清萍?”
她记得她执意嫁给薛青峰那会儿就和他们闹翻了啊,说是老死不相晚来的,这两年也确实没来往过,怎么突然来了?
难道是为了那一千块抚恤金?
常采萍惊疑不定的,跟自己便宜娘和便宜妹妹大眼瞪小眼儿。
常妈妈先是抖着手揉了一下眼睛,细细看了她好几眼才跺脚骂道:“你咋跟他们硬碰硬啊,你这身皮还不够他们剐的呢!”
常青萍也撇了撇嘴,眼里也不大耐烦:“妈,别人才不用你担心,她现在可是咱们村里最富的人,哪会理你。”说完,把背上背篓取下来放在她脚下。
背篓里装了小半筐土豆和黄瓜、茄子一类的,应该是给她带的农家菜。
常采萍本来对这个妹妹也没啥好印象,她这妹妹比她小,出生的时候身体比较差,父母偏疼些,姐妹俩因为这种不公,经常掐架,偶尔上街遇见了,都是分外眼红,不搭腔,扭头不看对方那种。
不过人家带了东西来,倒也不好伸手打笑脸人。
再者,如果他们不是为那一千块来的,她倒不用这么警惕,毕竟她现在是个一拖四的寡妇,有个娘家总比没有好。
正巧屋里的鸡汤飘香出来,常青萍的肚子很合适地叫了一声,他们是下放户,条件比一般农民差多了,一年半载不见肉沫子,别说这么香浓的鸡汤了。
常母的肚子也跟着叫了,常采萍嘴角动了动,到底是原主身体的妈,还是给点面子好了。
“没吃吧,我多煮两碗。”
常母赶紧说:“不用了,我就看看你。”
常青萍也嘴硬,一翻眼皮子:“谁稀罕!”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这句话在娘俩儿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两人说完话就咕咕地咽口水。
常采萍就转了身朝屋里走:“没事儿,一小会儿功夫就煮好了。”
几个娃端着碗溜到一边儿去蹲着吃,三蛋最机灵,跑过来给她继续生火,常采萍又把锅里还剩下的鸡汤掺水煮开,下了面疙瘩。
她一边儿煮着,一边问:“你们咋来了?”
常青萍抢着答:“还不是听说你把事儿闹大队去了,爸妈怕你吃亏!”
常采萍看了眼常母:“真的?”
“不然呢?贪图你那一千块抚恤金!”常青萍面色讥讽,小嘴嘚吧嘚的。
常采萍没理她,心说:这也不是不可能啊!
常母就狠狠瞪了常青萍一眼,低喝道:“胡说八道个啥!”
常青萍不满意被骂,撇了撇嘴,脑袋一扭,目光转到门外去瞧着。
常母这才对她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时候不让你嫁,你非要嫁,现在男人死了,你拖着四个娃可咋过?”
常采萍继续忙着手里没看她:“有人死了,活着的人得活着,该咋过咋过呗。”
她这人就这样,不习惯悲痛欲绝,一旦接受了眼前的状况,无论是多么艰难,也要积极向上。
“你不要嘴硬,四个娃,是那么容易拉扯大的吗?你又不是他们亲妈,就你这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