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母开始絮絮叨叨数落起来,一边数落,自己的那个眼泪一把一把地掉,两只细瘦的脚踝也缠在一起蹭呀蹭的。
常采萍这两天被人哭得头都疼了,也不想理她,转眼看到三蛋趴在门上,乌溜溜的眼珠子就瞅着她......
她烦躁得很:“你要我咋整?这几个娃这么小,总不能不要了吧,这么丧良心的事儿,我咋干得出来?”
常母看见了常采萍的眼神,转眼也看见了几个娃,嘴皮子翻了翻,不晓得说啥,她清清白白的女儿给人家二婚已经够憋屈了,现在又成了寡妇还挂着四个油瓶儿,她这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常采萍又说:“他爹留了一千块钱,拉扯他们不成大问题,最近他们四叔也要回来了,实在不行,就让他四叔接手就行了。”
常母顿了顿,倒是常青萍叫了起来:“咋了,你玩儿真的啊!”
常采萍开始舀锅里的面疙瘩起来,没说话,常青萍继续叫唤:“给你说话呢,你真要把那一千块钱拿出去啊!”
“你不稀罕钱了?还是不想跟那小白脸跑路了?你们俩的事情.......”
“再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常采萍手里的碗朝灶台上重重一顿,拉这个脸子,全然没有好颜色。
常青萍瞧见了,倒是吓得退了两步,转而去看常母,常母就拉了一下常采萍的手,低声说:“你不要跟她计较,她是你妹妹,你让着她一点儿。”
常采萍本来就没好气,一伸手就拉开常母的手:“妈,你不要逼我说难听的话来。”说着,眼皮垂了垂,又转身端了面疙瘩给常母:“这几个娃我自己会带着,那个吴玉龙也跟我没关系,至于钱...我在大队放了话要走明账。”
常母接过碗,嘴巴动了动,轻声说:“方才我来之前还看见了吴玉龙在你们家大门口,他瞧见我来了才走的。”
常采萍就朝门口看了一眼,吴玉龙这时候来能干嘛?还不是瞅着她把钱弄到手了,想办法来搜刮了。
要说这小奸*夫最可恶的地方就在骗走了原主的抚恤金,然后带着自己的心上人远走高飞了。
常母看她神色变幻,以为她心有留恋,又伸手拉她:“你别在想他了,他不是个好人,你爸也说了,现在你男人死了,你没得依靠,咱们自然帮衬着。”
她这话说得倒让常采萍有几分动容,刚要回应常母,就听常母说:“你爸说你们闹成这样,肯定要分家。”
说到这儿,常采萍也想起了一茬子,就把大房二房闹分家的事情说了,末了放了一句:“他们人多势众,肯定想占便宜,休想!”
常母就一脸惊慌:“分家就分家,你别做出格的事情,咱们出身不好,吃点亏没关系,你别......”
常采萍就愣了一下,她一个二十一世纪新人类,讲究人人平等,最讨厌什么“出身不好”的话了,什么吃亏求平安的,她就是打心眼儿里觉得憋屈。
她又冷飕飕笑了:“我晓得了,我不找你们帮忙,不给你们添麻烦。”
常母就愣了,片刻之后就瞪她:“啥叫给我们添麻烦,我这是跟你讲道理,你才多大年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家里有人在生产大队,我们只是下放户,斗不过他们的!”
下放,这俩字儿磨平了她的棱角,她也曾是个城市娇女郎,现在却成了农村捡粪的妇女,生活教会了她卑微到尘埃里。
常采萍也没说话了,转脸去端面疙瘩吃,倒是大丫过来了,常采萍下巴指了指常清萍,大丫就端了旁边的碗出去给常青萍,常青萍说了一声“不要”,又看见大丫大眼水汪汪的,伸手就把碗拿了过来,坐在门槛上吃起来。
大丫就咯咯笑,常青萍就看大丫,逗她说:“你娘打你不?她凶得很。”
大丫就摇了摇头,抿着嘴巴:“现在不打我了。”
常青萍就继续“挑拨”了:“她要是打你,你就打她,看她敢不敢欺负人。”说完,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兜子里摸了块油纸包住的玩意儿递给她。
这两人吃完了,常采萍就让他们赶紧走了,临了还是说了一句:“你们要是愿意帮我说话,等分家的时候就过来帮我撑撑场子,要是怕就算了......”
两人离开,大丫就扑到常采萍跟前儿举着手里的油纸包给她看:“常阿姨,糖块儿,小常阿姨给的!”
常采萍扶在门上,看着两人的背影,也有些失落,其实他们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要想平安过河,求人不如求己……
她这边倒是有人来探望,医院那头可就不好了。
薛老爹被抬进医院就开始吐血,鼻孔里也滋滋冒血,老爷子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分钟了,就着最后一点儿时间,拉着老太婆的手,背着几个儿子嘱咐着:“钱我都给你留在谷子口袋里,你千万不要都给他们。”
薛老爹就这么交代了后事,看着床前的两房儿子,眼里含着泪花,他的老四到底哪里去了!自从半年前说要去执行任务,就没再发过电报回来了。
这一晚,薛老爹就这么去了,人还没凉透,薛二嫂就站在门外抄着手训薛成刚:“爹也死了,回去就分家!”
第10章 津贴?
当晚上睡觉也是个难事儿,他们三房也是两代人两张床,一张破破烂烂,一张勉强入眼。
原主是个掐尖儿的,咋可能把好的给几个娃,就把四个娃赶到小屋里最破的那张床上去,让他们是个挤着睡。
常采萍去娃那间屋子里揭了揭被子,一大股尿骚味扑过来,给她恶心透了,难怪几个娃身上都臭臭的。
这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被子用,也只能就这么睡了,打算第二天去买点棉花弹两床新的出来用。
大丫也十岁了,不能跟着男娃挤,虽然说这个年代村里不注意,但常采萍看不过意了,就要把大丫和四丫带自己那边儿去睡。
四丫一直跟着二蛋睡,也不肯走,一抱她就哭得震天动地的,常采萍也不敢动她了,由着她去。
结果到了半夜里,常采萍还是听到了隔壁的闹腾声。
二蛋说:“诶呀,又尿了!”
三蛋说:“你让她别哭,待会儿万一被听见又要挨打了。”
然后隔壁就窸窸窣窣的,外加四丫的哼哼声。
常采萍本来今天就特别累,叫他们一吵,只好头昏脑涨地爬起来点了油灯儿看情况。
黑黢黢的屋里,油灯昏昏的,两个男娃抱着个女娃娃,瑟缩在床的一角,看见她来了缩得更紧了。
三蛋就带着哭腔:“常阿姨,你不要打她,她不哭了。”
他们的记忆里,在无数个昏暗的夜里,常彩萍的影子落在墙上像一头老狼,然后扑了过来,拧住他们的耳朵,甩他们巴掌........
常采萍脑子里也涌入了那段记忆,当场就怔在原地了,甚至很不理解原身,怎么能对几个傻孩子动那么重的手!
她有些窘迫地把油灯儿放在破板凳儿上,干巴巴说了一句:“四丫尿了?”
三蛋“嗯”了一声,二蛋却把人抱得更紧了,如临大敌似的盯着她。
常采萍也无奈,伸手揭了一下被子,污糟的褥子上湿晕了一大团,整个屋里顿时都充满了尿味。
四丫在二蛋怀里,眼泪汪汪地看着常采萍,有些怕,又有些期待。
常采萍心里也软了软,伸手去抱她:“你们都还是个娃,哪里就会带娃了。”
二蛋把四丫抱得更紧,对着常采萍倔强地摇头。
常采萍终于看出了他害怕,伸手来摸他的头,他就可劲儿朝角落里缩,还是被常采萍摸到了脑袋,就顿了一下,鼓着眼睛看常采萍脸色。
常采萍也尽量温柔:“二蛋,来,把四丫给常阿姨,常阿姨给她换条裤子。”
二蛋咬了咬嘴唇,低下头,终于松开了人,低声说:“要是你敢打她,我一定会......”
他捏着拳头,话还没说完,常采萍就把人抱了起来,四丫趴在她怀里就低声啜泣,叫人心肝都疼了。
常采萍一边叫孩子找件烂衣裳出来把那尿垫一下再睡,一边儿就抱着四丫去了自己那边儿。
常采萍当战地记者的时候难免会遇上一些战乱儿童,她也惯常会哄小娃娃,就抱着孩子轻声哄着,四丫很快就不哭了,眼皮也一耷一耷的。
大丫看见常采萍抱着四丫过来,脸上也有些慌乱,赶紧说:“常阿姨,她是个傻子,要乱尿的。”
常采萍拧了眉头:“你这丫头,怎么说你妹妹是个傻子?”说着,就把四丫放床上了。
大丫被她一说,脸就红了,缩着脖子:“我不是...我是怕她尿你的床上。”
常采萍看着熟睡的四丫,扯了被子给她遮心窝子,又捏了捏大丫的手,软着声:“她是你妹妹,连你都嫌弃她,那别人就更嫌弃她了,连带着,别人也会嫌弃你,谁叫你们姐妹。”
她抬头看大丫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她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末了也只叹了一口气:“你是姐姐呀,要爱护小妹妹的。”
大丫这才点了点头,常采萍又哄着大丫赶紧睡。
那边那俩孩子翻箱倒柜了半天,又拧拧巴巴过来凑在门口轻声说:“常阿姨,没有烂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