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就两间屋子,姐妹俩住在内间,常父常母住在前面屋子里,外面既是客厅,也是厨房,也是卧房。
当天晚上,她和常青萍两人睡着一起,刚开始都不说话的,后来常青萍忍不住了,就捂着枕头呜呜地哭了,嘴里抱怨着:“现在你又可以欺负我,又可以和我抢东西了,打小我就没赢过你。”
常采萍扭过脸看她,少女的肩膀伏在枕头上抽搐。
因为父母的偏心,导致他们感情疏远甚至敌对,不过好歹她这个妹妹心里还有她。
她觉得已经很满足了,假设一下,他们家像薛家一样,每个人都只顾着自己,那她该多悲哀?
现在他们都好好的,那些事情是真的没必要计较,她原谅过去的他们,也原谅过去的自己。
常采萍伸出了手,轻轻地扶在少女肩头,笑了笑:“我怎么会跟你抢东西,我是你姐姐啊。”
常青萍就哭得更厉害了,她其实心里一直都知道父母偏心她,常采萍吃的穿的用的都比她差一些,只是她不满意常采萍总要抢她的而已。
当天晚上,两个人都哭过了,还说起了一些年少时候的一些小事,都是互相抢东西什么的,想起来还特别幼稚,想起来又很沉重,毕竟他们现在落难了,还吃不起小时候经常吃的那些东西。
说到这儿的时候,常青萍就从一个破木盒子里宝贝似得掏出两个东西,塞给了常采萍一个。
常采萍就问:“什么?”
常青萍就嘻嘻笑:“糖块儿,我自己攒钱买的,没有以前咱们在城里买的好吃,不过也很少见了,要不是你今天这么好说话,我可不给你。”
常采萍心酸了一把,想哭,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像那些狗血小说里面家里破产的豪门小姐。
她想着又觉得好笑起来,就挂着泪珠和鼻涕又哭又笑的:“你哪里来的钱?”
常青萍就说了:“前一段时间,我不是说帮你做衣裳吗?我给人做衣裳赚的工费,我偷偷给娘塞了一点儿,其余自己留着买糖了,这么点儿钱也当不了嫁妆,吃了就吃了吧。”
常采萍才想起是有这么个事儿,可一件衣服怎么做?手缝吗?那得累死个人!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你偷用缝纫机做的啊?”
缝纫机队是他们大队的特色项目,大队里有三台缝纫机,平常也做产出的,给队里的人缝衣裳挣工分,或者是和其它大队搞联合。
这样的名头原本就轮不到常青萍脑袋上,是那会儿薛老爹看他们家可怜,给大队长说得情,才网开一面的。
常父是个文化人,好着面子,虽然说在这儿受了一大堆苦,磨平了棱角,但基本的体面还是要的,卖女儿的事情做不出来,他怕人觉得他是卖女儿,心里是一万个同意常青萍这桩子事儿,但是常青萍执意要去,常父打了她一顿也没了法子,就让她去了。
这事情原主知道之后也闹过一场,说常家还是靠着她才爬起来之类的,常青萍还和她差点儿打一架,常彩萍回去就怨薛老爹瞎操心。
薛老爹也训了她一顿,从此对她眼色也不太好,不过到底也没端了常青萍的工作。
常采萍这会儿想起来,还是有些愧疚的,她抓住了常青萍的手塞在被窝里捂着,常青萍却轻轻抽了口气,把手抽了出来,放在一边儿。
常采萍就皱眉:“你咋了?”
“手疼,这几天下地锄地,还有点儿没缓过来。”
常采萍微微一想就猜到了,常青萍被人赶了出来,就问:“谁赶你出来的?”
第28章 开嗓
雨夜冷风呼呼的刮,屋子里有两处漏雨, 因为常青萍早成了习惯, 所以在漏雨的地方放了两个盆子,雨水就打在盆子里啪嗒啪嗒, 叫人心里发慌。
常青萍声音压得低低的:“大家都接私活儿,也没人抓的,不过前一段时间你不是惹到了薛家人吗?”
“薛家人?”
常采萍一个激灵儿, 她那时候倒是没想周全,反正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提着孩子敞开嗓门闹,把抚恤金闹到手就行, 却没想到会连累她的娘家。
这么一想, 娘家人那会儿不希望她闹大也是有缘故的。
常采萍想了一下,也颇有些叹息,时代的错误, 给他们家庭造成了无数的伤害,处处都低人一等,如今首要的任务还是要把日子过红火起来才行。
这么琢磨着,就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去找大队长,让给改址修房,把新房修到娘家这边儿, 至少不用钻出被窝就被破窗户漏进来的冷风吹着脸。
另外着,再给队长说说好话,打听打听有啥法子能把青萍的工作弄上来。
想到这儿, 她就把吴双玉的擦手膏子翻了出来,塞到了常青萍手里边儿。
常青萍也不晓得是个啥,只感觉是个圆圆的、滑溜溜的盒子,像是装什么精油的,打开一闻,一股药膏子香。
“你这是啥?”常青萍欣喜问道。
常采萍就说:“吴双玉给的,不是说能治伤吗,我这脸两天就消了,用不上的,送给你。”
常青萍有些感动,毕竟以前的姐姐从来不主动给她东西,她心里喜欢得不行,闻着这香香的味道就舍不得,但想起常采萍的脸,又只能把药膏子塞了回去,扭过脸:“这哪行,妈说了,再过些日子,我手上磨出茧子就不疼了,你先顾好你自己的脸。”
常采萍早晓得她的心思,一手就搭上药膏子:“你真不要,真不要我就拿回来了?你再想要可就没有了?”
常青萍嘴巴动了动,轻轻“嗯”了一声,心里别提多难过。
常采萍就笑了:“逗你的,你拿着,咱们一起用,以后咱们一起攒钱买。”
常青萍这才欢欢喜喜地笑了。
那边常父和常母也没睡着,常母捂着被子呜呜地哭,她这个当娘的,跟女儿纵然万般不好,还是想着女儿过好,家人和和睦睦的,这人好不容易回来了,她就跟做了场梦似的,害怕天一亮,队长的高音喇叭一响起来,她的美梦就要被吵醒。
常父就抱着她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吼她:“你咋又哭了,要是让采萍听见,又要多心了。”
常母就赶紧把嘴巴捂得紧紧的,眼泪还是不停的掉,掉了好一会儿,才说:“她回来倒是好的,只是咱们家这个样,还不得叫她吃苦?她在薛家,再看人脸色,吃的穿的住的总比不咱们家里差。”
常父的眼眶子也红了,嘴巴里只慢慢叹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明早上咱们把存的那块兔子肉拿出来,就当庆祝庆祝。”
第二天一大早,常父常母就起来了,常青萍也起来弄早饭,常青萍看她还在睡,想着她才受了伤,也没得叫醒她。
常采萍是真累了,睡起来就半上午了,桌上的饭菜都凉了,常青萍正在外面晾衣服,看她醒了就说:“你这几天不舒服,也不上班,你就收拾收拾家里,给咱们做做饭,我待会儿要出去挣工分了。”
她这几天不出门工作,按理说洗衣服这些稍累的活儿都是她的,但是常青萍也给做了,想必也是常母他们嘱咐了,要先照顾着她。
现在的常青萍倒是比以前听话了,许是丢了工作之后,活得不顺当,性子比以前更软了。
常采萍有些心疼她,给她招了招手:“衣裳你放那儿,我来晾。”
常青萍扭过脸,看着常采萍眼里神采复杂,她只是直觉这个姐姐变了很多,但是能这么和善起来,还是让她充满了感动。
早上忙过去,常青萍忙着去上工,指了指梁上的兔子肉,让她中午给做了,嘱咐常采萍要是出门千万不要走小路,沿着大路走,一路上都有人干活儿,要是出一点儿事情都会有人知道,至少不会让她孤立无援。
常采萍好声应下就出门去了,没走出二里地,就看见薛家那几个熊孩子摇摇摆摆在大路上走了。
几个娃正仰着头问一个大人:“赵叔叔,常家咋走啊?”
那中年男人正回头指方向,就瞅见了常采萍:“诶,那不是常家那姑娘吗?”
几个娃顺着手看去,还不等他话落音,一溜烟儿就冲了过去,大丫和三蛋还好,只是跌跌撞撞跑着,四丫反应最大,“哇”一嗓子朝天一吼,就嗯嗯哼哼哭着朝她跑,等跑到的时候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常采萍才是真没料到这几个娃居然还跑到他们家来找她了。
她看了一眼,只来了三个娃,二蛋没来,她就问了:“你们咋来了,二蛋呢?”
大丫就拉着她的衣角不放手:“四丫昨晚回去就一直哭,哭到发烧了,四叔带她去卫生所,她不给医生看,四叔走了,我们就带她溜出来了...二蛋...只有二蛋找得到路,他不带我们来,她说你不想要我们了,我们就问路...一路走一路问。”
三蛋也扬着小脸儿看着常采萍,满脸希冀:“常阿姨,你不会不要我们的,是不?”
常采萍怎么好说话?她可是都搬回娘家了,昨晚她爸的话也很清楚,就是让她少跟这边再掺和。
她既不忍心伤害几个娃,也不忍心骗他们,就半晌憋出了一句:“常阿姨对你们还是一样好,只是住得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