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人气性儿来的慢去得快的, 刚刚叫了一通, 就都发泄了,二一个,基于她的职业特殊, 所以受过一些心理训练,类似高考八字箴言:冷静分析、沉着应对。
所以她这会儿已经平静了下来,开始冷静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她看人家薛社长这么替她着想,想起刚才对薛啸卿那个态度,还是有些羞愧的,毕竟她的遭遇不好, 又不是人薛啸卿造成的,她那就是吃不着葡萄酸得慌。
她抿了抿嘴,忍着脸疼努力地扯着嘴皮子, 露出个笑容:“没有,他才没那个本事。”
薛啸卿看她这么快又笑了起来,扯着脸笑得像咧嘴的猫似的,到底是也觉得好笑,目光微微动了,看向门外:“那咱们就外审。”说着朝外走,走了几步,又转过脸来跟她说:“倒不用担心什么,毕竟这不是你的错。”
常采萍就嘟囔着为自己伸张正义:“这当然不是我的错,我是受害人!”
薛啸卿就摇着头出门了,她倒是会扛,先前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这会儿又精神抖擞的,一点儿亏都不吃。
接着王局长就盘问了这个事情的经过,还叫了三蛋进来问话,几个人凑在一起把事情串了起来。
原来是常采萍今下午去摸虾,二蛋和三蛋在岔道口看见了常采萍,二蛋就要拉着三蛋去吓常采萍,三蛋说要回去给四叔报平安才行,两人就分开走了。
谁晓得后来常采萍被那个混蛋欺负,二蛋就扑上来了,反正就是打了一架,常采萍没控制住自己,差点儿把李歪嘴打死。
王局长坐在那厅子里,听到大队长说到李歪嘴被打瞎了还没了耳朵,都骇了一跳,坐在位置上挪了挪身体,盯向常采萍,心里直打鼓:看着这么个小女人,有这本事?
常采萍也不好意思,摊开了手:“用钓鱼的线。”
她一摊开手,那双白白净净的手上全是血槽子,看着格外狰狞,王局长看到这个伤,才真明白了,这女人当时定然是吓坏了,不然哪儿能让鱼线把手勒成这样。
王局长也叹了一口气:“这可真是吓坏了。”转脸又抬起他那圆圆的脸冲她和善一笑:“人没事就好,不要怕,我会还你公道。”
薛啸卿看那满是双手的伤口,也更加好奇起来,方才这个女人还紧紧捏着扶手,一点儿不疼的模样.......就有这么硬的脾气?
这事情落定了,因为李歪嘴还躺在医院昏迷不醒,这事情就延后审理,只要李歪嘴一醒,立马就拉回大队审。
晚上常采萍和薛啸卿送王局长出门,屋外坐在屋檐下的几个娃就扑了过来,说要见二蛋,大丫看见她脸肿得高高的,一下就哭了,揉着眼睛说:“你怎么了?谁打你了?”说着,又去哭唧唧求薛啸卿:“四叔,四叔,我们去打回来,不让人欺负常阿姨。”
常采萍瞧她这么可人疼,就伸手抱着她的脑袋,低声来哄她:“常阿姨不疼,没人敢欺负常阿姨。”
大丫那眼泪偏是洪水开了闸似的,怎么也止不住,连带着四丫也跟着一块儿哭。
常采萍和薛啸卿也只能再屋檐下哄着他们。
两个娃还在比谁哭得伤心,常家一家子就都跑来了,常母在院子外就喊了常采萍一声。
常采萍朝那声音抬了一下头,常母“哇”一声就哭了,那两支细瘦伶仃的脚踝不断摇动,转眼人一阵风似的就刮到她跟前儿了,这么细细看着她的脸,就想不明白了,怎么坏事儿专找他们一家子,一下就哭得更厉害了。
常青萍本来也是跟她不合的,但到底是血亲,见着了还是心疼的,转过脸也哭了起来。
常父倒是不一样,他瘦长的身躯,脊背佝偻着,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像是个老叟,又像是一根枯树,他静静看着常采萍,眼里有些泪光闪动,那是他的亲闺女,他再训她不好,也只是嘴上不饶她,到底是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的。
常采萍看他们来了,心还是软了,轻声问:“你们怎么来了?”
常父就说了:“以后你回来跟咱们住,咱们一家住在一起,你和你妹妹一起,也有个照应。”还没等常采萍开口,又看向薛啸卿:“薛社长,她是脾气不好,不过也对得起你们家那几个小娃,我晓得她拿了你们两百块钱,我跟她妈会还给你,你就让我们把人领走。”
都是一个大队的,常采萍的消息,他们都能打听得到,他们嘴上闹着不来往,要是有了消息还是要多听两耳朵。
常采萍把财产交了出去,只拿两百块搬进知青房子,他们都知道,只是没来找过人,一来常采萍身上有钱,二来跟那些知青住在一起,说不定常采萍也喜欢,三来他们还是有些赌气,哪有为人儿女那么数落老子娘的!
可如今,他们听说自己女儿差点儿出了人命案子,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了,赶紧都跑了过来,无论如何要把人弄回家去,哪怕是常采萍把那两百块乱花了,他们砸锅卖铁凑着还给人家也要把人保住。
薛啸卿听到常父的话,也垂眸,朗声说:“常老师想去哪儿去哪儿,我们不管着她,那两百块本就是常老师该得的,你们也不用还。”
常采萍在一边儿还没回过圈儿来,这两人怎么一商一量的就把自己给计划得明明白白的?
常父那头自然是感激道谢,完了还说了一句:“容我说句不中听的,采萍以后的婚嫁都随她自由。”
薛啸卿闻言就抿了一下唇:“这是自然。”
常父得了他的许诺,吃了颗定心丸,他晓得薛家老四虽然是个狗臭脾气,但说过的话那是算数的。
常采萍正要说话,常母就一把捏住了她的手,扬声骂道:“你老子娘还贪你那点儿钱不成?一分钱不要你的,你跟我回家去。”
那粗糙的手掌心在常采萍手腕上拉扯,一下下就割得她手疼,难以想象这曾是一位牙科医生的手。
她心里一酸,也体谅起这个女人来,当然,最重要的是常父、常母肯在这个艰难时刻来接她回去,说明是真的转好了,她见了真情,也很动容,有那么点儿苦尽甘来的意思,也答应搬回去住,毕竟在一起真有个照应。
当天晚上常父就要给她搬东西,不过二蛋一直迷迷糊糊地在一边儿叫娘,常采萍不忍心,就说要留下来陪二蛋。
常母和青萍就留下来陪着她一起等着。
那半夜里,二蛋没哭,常母倒是哭了很久,抱着常采萍时而骂她不孝顺,时而又说自己以后不偏心了,一位母亲,拉不下来脸子给儿女道歉,只能以这种纠结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心意,这倒是惹得常采萍也差点儿跟着掉眼泪。
薛啸卿则只是在一边儿静静坐着,偶尔会看一眼说话的女人们,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第二天早上,二蛋一早就醒了,醒来看见常采萍脸和常家人呆在身边,有些懵:“他们咋来了?”
大丫就在一边说:“常阿姨要回六队去住了。”
二蛋登时就沉默了,缓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脸去闷闷说了一声:“随便她,她想走就走。”
明明他为了保护她,连命都不要,这时候听说人家要走了,又要装不在乎。
常采萍在一边儿看着,都搞不懂了,一个小孩子的心思怎么这么重,她来摸二蛋的脸,二蛋就闹别扭,非不让她摸,躲了好几下,看见常采萍手上的伤口,他就不动了。
二蛋眼珠子上翻:“你手咋了?”
常采萍唯恐他也担心起来,就说:“没事儿,昨天划伤的。”
二蛋就不说话了,沉着小脸儿。
倒还别说,他这脸子拉得沉沉的,虽然说还是个娃子脸,不过这眉眼倒是和薛啸卿有些像,许是像薛青峰,然后薛啸卿和薛青峰又是兄弟,这就挂像上去了。
常采萍看他又生闷气,就哄他:“我以后住在六队,不过还是在大队教书,等你再大两岁,我还要教你读书呢。”
二蛋条件反射杠她:“谁稀罕你教,会写俩字儿了不起啊,我四叔也会写,他还会说俄语呢,也不像你天天把这点儿东西挂嘴巴上。”
常采萍就奇了怪了,这娃小小的,尖酸刻薄的话倒会不少,真不知道他哪里学来的!
这一天娃都没去上学,舍不得离开她,都守着她,要在一起多呆一会儿才好。
等到下午的时候,李歪嘴就醒了,在医院里哭着闹着不回村上,结果被大队长找人强行押过来了。
就在打谷场上,一干公安镇着场子,群众都抱着小板凳儿等着看审案子。
王局长和薛啸卿坐在上首,李队长坐在一边儿,其余的干部都站在一边儿,只有李大丫那个小队长老爹被人揪在一边儿垂头耷肩地站着,都不敢扬起老脸来,害怕丢人。
很快那李歪嘴就被人扔在了地上,他眼睛没了,耳朵也没了,满脑袋都是伤,脑袋用绷带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喊冤,要告常采萍打他。
场子上没人理他,只有王局长问话,他要是不听话,就把他那嘴用裹脚布塞住,等好一会儿再抽出来,他就老实了。
王局长就问了来龙去脉,他是拒不承认的,王局长就让人抱来了二蛋,他这才说了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