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显然的眼神,陶妧放下手中的筷子,轻声道:“明白了才好。”
陶季晨听着脸色黯淡下来,他哪里不知道安泰知道这件事情更好,最起码不会被皇上和她之间的兄妹旧情给拴住了。
可毕竟安泰将皇上当做兄长相处了这么多年,如今揭开表面却只是恶臭难闻的内里,她怎么受得了?
陶妧朝失落的娘亲眨眨眼,调侃道:“爹爹就别只顾着心疼娘亲了,还是心疼心疼我这个马上就要进宫的女儿吧。”
安泰长公主立马从失落中转圜过来,偏过羞红的脸不再说话。
虽然知道阿妧是好意,陶季晨还是暗含警告地望了她一眼,示意她收敛一点,“这次进宫只怕就是因着承恩侯的事情。”
“那还用说吗?”安泰长公主嗔了他一眼,“我猜他肯定是又想包庇承恩侯,又怕我闹,所以才不允许我进宫的。”
“没错。阿妧,进宫之后你就如往常一样就好,万事有爹爹呢。”陶季晨权当没有看见陶妧的揶揄,一本正经道。
陶妧嘴角微弯,压下从心底涌起的愤怒,“那当然。毕竟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呀。”
听着她这宛若嘲讽的话,安泰长公主和陶季晨对视一眼,只觉这次进宫怕是难免有波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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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两个一进宫门,就被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温竺温总管迎入乾清宫。以往啰里啰嗦却倍感温馨的温总管如今反常地一句废话都没有说。
刚到乾清宫门口,温总管便扬手示意陶季晨和陶妧在门口稍等片刻。他进去好一会儿才出来道:“大将军、陶小姐,请进。”
陶季晨拱手道:“多谢温总管替我们通传。”
温竺没有多说废话,微微颔首便引着两人进去。
陶季晨嘴角噙笑转身摸摸脑袋以做安抚,可刚迈入门槛就沉了脸色。
乾清宫两侧站满了皇子们和当朝权臣,还有瘫倒在地的一滩人形东西……
他细细看了,身侧的两手不由慢慢攥紧。地上那滩东西分明就是这件事情的起因承恩侯,只是……
脸色煞白,奄奄一息,两眼呆滞地望着上方,还有嘴角干涸的血迹。
他心下微缩,昨儿他将承恩侯吊在天牢门口的时候,可没将承恩侯揍得那么狠!
这次进宫分明就是皇上精心设下的鸿门宴。急促之间收敛他自己万般思绪,他脚下未停,没有抬头卡上首高高在上的皇上,引着陶妧行礼。
“微臣陶季晨、臣女陶妧拜见圣上。”
龙椅上的皇上朗声笑道:“快起来吧,又没有外人。阿妧,来舅舅身边,舅舅可好久没有见你了。”
陶季晨心里一个咯噔,暗自后悔进宫之前没有多嘱咐阿妧几句。但即使准备得再多,也架不住皇上的提前算计。
就是面对边疆的千军万马,他心里都没如今这般乱。只是还没有等他整理清楚,陶妧就从他身后走了出来,像是根本不知道以前的龃龉一般娇俏出声:“还不是舅舅从来不召见我,才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到舅舅。”
应对这般痴缠的陶妧,皇上像是被逗笑了似的,闷笑两声便大声道:“你这丫头还是这般没大没小的!快过来给朕研墨。”
“是!”陶妧也如昔日般巧笑嫣然,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带着些许纯洁。
杵在下首的成王和英王不由抬头侧目,戚舒眼神一凛,成王像是吓了一跳,本能朝戚舒一笑重又低下头去。
旁边的鲁王见了,立马像是被小瞧了一般恶狠狠地瞪向戚舒。
倒是英王,一副什么都没做过、什么都没察觉的样子根本对戚舒不忌讳,还是色眯眯地盯着陶妧看。
不管这些人如何想,陶妧已经走到书桌前,执起龙凤呈祥朱砂墨轻轻磨着,一点抬眼的意思都没有。毕竟书桌上铺了一堆折子,谁知道她能看到什么?
皇上将她叫过来,也没有开口,仿若就这般沉浸在批折子中,对陶妧和下面的动静没有察觉。
倒是下面的群臣和皇子们察觉到这里的诡异之处,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乾清宫安静得让每个人都紧紧地缩了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皇上批完手中的折子,合起来随手递给旁边的温竺,“小心点,一会儿将其交给户部侍郎,别耽搁了。”
陶季晨和陶妧俱是心中微寒,六部哪个不好,偏偏是户部。说不是警告他们都没人信。
温竺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袖手恭声应道:“是。”
见他这样,皇上满意地朗声笑道:“好了,阿妧。别磨了,够了够了。”
陶妧低头望望赤红浓稠的朱砂墨汁,她磨得朱砂一点点都没有动,真是令人生气呐。
她笑笑,放下手中的朱砂墨条:“那就好。舅舅,爹爹说您找我有事?”
皇上笑道:“可不是。你还认识下面跪着的那个人吗?”
陶妧当然认识,不过,她转身歪头盯着支离破碎的承恩侯半瞬,犹豫道:“舅舅,我不认识他,跟我有关系吗?我在这里是不是耽误舅舅和各位大人的事情了?”
“你不认识啊!也是,毕竟他做了坏事,却不是亲手做的,你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是承恩侯,前些日子像是突然失踪了似的,不着痕迹,昨儿早晨不知道被谁吊在天牢门口,还被人割了舌头。”皇上猛然提声怒斥道:“真是恶有恶报!”
陶季晨惊得抬头看向瘫倒在地的承恩侯,所以嘴角干涸的血迹就是因为割了舌吗?
陶妧也貌似惊诧地望过去。
第68章 事落
陶妧瞠目望着地上狼狈的承恩侯半晌, 仿若害怕地缩起了肩膀, “割,割了舌?是舌头不见了吗?”
皇上见她害怕的模样,勾勾嘴角, “对呀。”
此次他让陶季晨带着陶妧进宫就是为了先下手为强,借着陶妧震慑住陶季晨。又怕安泰进宫胡闹搅局, 才下令不再让安泰自由进宫。
只是还没等他想完,就见陶妧一脸兴奋, “舅舅!是不是舅舅替阿妧惩罚了他?”
闻言,他嘴角的笑登时收敛起来,抬眼细细打量娇俏的陶妧,脸色微沉转瞬又挂起笑容:“这可不是舅舅干的, 舅舅已经帮你罚他流放充军了,舅舅可没有残忍到行割舌这种肉刑的地步。昨儿在天牢门前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残忍?
陶妧差点笑出声来, 一个踩着无数尸体上位的皇上竟然跟她说残忍。况且昨儿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可根本没有人提过承恩侯被割舌的事情。
如今闹出来, 怕是皇上认定了昨儿将承恩侯绑在天牢前的人是爹爹,要将割舌这件事情栽赃给爹爹了吧。如若她露出丝毫破绽, 怕是事情就成了定局。
身为一国之君, 偏偏好弄小巧。
“那是谁做的呢?确实很残忍, 不过,承恩侯毕竟想要阿妧的命,阿妧实在对他同情不起来。”
皇上脸色未变,虽然想过从陶妧这里找到突破口, 但没有找到也无所谓,反正这件事情从两人进宫的时候就已经定下来了。
他不再搭理陶妧,反而抬眼看向立在下面的陶季晨,“爱卿,你可知道是谁干的?”
陶季晨脸色未变:“微臣不知。”
“也罢。不过是些许小事,交给大理寺去办也就罢了。总不能因着这等小事就用爱卿这般牛刀。”
“谢圣上荣宠。”
“这次宣爱卿和阿妧进宫就是因着昔日的承恩侯万姓庶人。”说着,皇上的语气突然柔和下来,仿若满含责备却又无限包容小孩的大人,“也不是为了责怪谁,爱卿不必担心。”
“只是承恩侯被投入天牢之后,突然不见了。朕担心这件事情惹得安泰不悦,就将消息按下来到处搜罗。如今倒好,不知哪位好心人竟然将承恩侯送上门来,倒是如了朕的意。”
陶妧和陶季晨皆敛眉垂目,没有应和。
皇上倒是丝毫不介意,皱起眉头苦恼道:“只是那人竟然将承恩侯割舌,这下子流放倒也罢了,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将他扔过去。可却没办法充军了。爱卿觉得这件事情该怎么处理?”
谁说割舌之后就不能充军了?陶季晨见多了军队中残肢断臂的老兵,不过皇上怕是根本没有见过。
只是让承恩侯就这般去充军,倒是便宜承恩侯了!
陶季晨垂眸恭敬道:“圣上说得是。只是承恩侯不可不罚,听闻归德府处黄河泛滥,淹没无数农田。归德府正组织庶民挖渠清淤,正是需要人的时候。承恩侯正好去那里造福乡亲。”
在场的大臣和皇子都大惊失色,骠骑大将军看来恨透了承恩侯。
挖渠清淤能是什么好差事?就是监督的官员都要脱两层皮,更别提挖渠的庶民,不知道每次要填多少人命进去。承恩侯这一去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
倒是上首的皇上大笑出声:“还是爱卿有主意,就按爱卿说的办吧。”
一直瘫在地上装死人的承恩侯脸色更苍白了,拼命爬了两步,猛磕着头嘴唇大张想要冲皇上求饶,可只有砰砰作响的磕头声。
皇上宛若没有看到似的,只是笑着对陶妧道:“阿妧,这下可满意了?朕可是将罪魁祸首惩罚了,阿妧可不能再怪舅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