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手中握着再大的权势,身下铺着再多的钱财,在浩然修真界的修士们面前,也不过是一只一穷二白的渺小蝼蚁。
就像远在洛阳的太清宫。连龙座上那位见到他们的族长,也得抱几分恭敬。
“你说的对。”淮阳王不觉放低声音,坦然承认,“小女确实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但,她也没有撒谎。”
“确实如此,老身可以作证。”一直默不作声站着的一名老妇站出来,朝众人行了一礼,只说了一句话,便又退入帘后的阴影。
既然都这样说了,众人也不能咄咄相逼。
但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未行敦伦之礼,竟也可以凭空怀孕的吗?
更重要的是,这位年轻的郡主,好似还没有驸马。
景箫看着杯中浮浮沉沉的茶叶,青碧色的茶水倒映着两弯黑亮的瞳仁。
他手往腰间一探,摸到两片硬硬的东西,腰带里探出几缕流苏。不动声色地将东西藏好,就听江衔蝉压低声音道:“你可要注意一点。”
习惯了她时不时的疑神疑鬼,景箫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要在这住上好几天,你把人家窗户纸捅破了,小心遭来报复。”
他低低嗤了声:“我可不怕。”
他当然不怕,他甚至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去欣赏他人的悲剧。
真是恶趣味。
江衔蝉剥着一枚荔枝。正常人谁会整天揣测着一些黑深残的事情?
纤长的手指三两下剥开,露出莹白肥嫩的果肉,搁在面前的青花瓷冷盘里,挨着一朵小花,开始剥下一粒。
景箫看着盘中颤颤抖动的果肉,有些犹豫地捏起来,扔进嘴里。
衔蝉目瞪口呆,看着他行云流水地吃掉了自己的荔枝,心里开始怀疑人生。
“念儿,你不要怕,让这位仙长给你诊脉。”淮阳王安抚着坐在屏风后的少女。
怪事与秘辛一件件被抖露出来后,一行人也没了用餐的心思。
清漓郡主局促不安地坐在软榻上,撩开袖子露出一段凝霜般的皓腕,脸上氤氲出一片红霞,鼻尖沁出一滴汗,软软地垂着脖颈,“……劳烦仙长。”
江寻鹤则公事公办地开灵识替她把脉。
淮阳王再怎么老成,这会也有些坐不住:“仙长,怎么样?”
“确实是一个月的身孕。”他波澜不惊地陈述事实:“不过,并非是正常的受孕,反倒像是……”他沉吟片刻,选了种常人易于理解的说法:“不知王爷是否知道农人播种?”
“本王自然知道,这与小女的病情有关系吗?”他说的是病情,可见并不接受怀孕一说。
毕竟,仍是处子的少女,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受孕。
“若把郡主殿下的贵体比作是一片土壤,那腹中未成形的胎儿便是播下的种子,也就是说,不能以平常的周公之礼看待。”
清漓郡主的脸涨得通红,听江寻鹤面不改色地下了结论:“这是妖术无疑。”
她松了口气。
果然是妖术,她几乎没见过外男,连那种事情也未曾耳闻,头一回发觉自己身体有异后,因为无法接受,差点像挂条白绸一死了之,幸好父王一直深信自己,要不然她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偷偷抬头,打量着江寻鹤清俊的面庞,拉住他袖口:“还请仙长……不要把我的事说出去。”
“这是自然。”他低下目光,虽然没什么神情,但清漓郡主觉得他眼神稍稍柔和了些,也许是在安慰自己:“不仅是我,包括与我同行的弟子,也不会透露半分,否则便是违逆了江门宗的门规。”
作者有话要说: 衔蝉美滋滋:吃荔枝一时爽,一直吃一直……诶,我荔枝呢?
景箫鼓着腮:不知道(心想那不是给我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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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清漓郡主的梦(下)
王府安排了客房,带着众人入住。衔蝉与景箫并肩而行,看到一群下人拎着一只麻袋,麻袋里沉甸甸地装着什么东西,露出一个不停挣扎的轮廓。
沾着血迹,传出几声呜咽。
多事之秋,任何风吹草动都值得注意。当即便有人上前,让他们把麻袋放下,要检查里面的东西。
“仙长想多了,只是一条狗而已。”下人依言打开麻袋一角,展示给众人看。
一颗灰乎乎的脑袋露了出来,鼻头湿漉漉的,确实是条狗,没有任何妖气。众人看了一眼,觉得没问题,便不再多问。
衔蝉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兴致勃勃地上前撸了一把:“哎呀呀,好可爱的小狗,能不能让我抱一抱。”
“姑娘,最好不要碰它。”那下人一脸严肃地阻止,“这条狗受了伤,伤口还未处理,小心感染了。”
衔蝉翻着它毛发,果然在腹部发现一道伤口,血凝成了痂,触目惊心。
“为什么要把它装在麻袋里?”她抚着毛茸茸的脑袋,好似这样做能让它少受一些痛苦,“在去看兽医之前,也可以简单包扎一下。”
“不是去看兽医吧。”抱手站在一旁的少年冷漠地出声,“你看它受的伤,背部凹了一块,骨头断了,戳进心肺,根本救不了了吧。”
他看了那下人一眼,“所以装在麻袋里偷偷扔了,是不是?”
这年代,路有冻死骨也是常有的事,没有人会去管一条人都不如的畜生。下人脸色正常地应和,“这么重的伤,肯定是救不活了,可惜是郡主殿下最喜欢的一条……”
也许是预感到即将被遗弃的命运,衔蝉怀里的狗用尽最后一口气,蹬腿蹿了出去,从墙角的狗洞溜走了。
“糟了!”下人抄家伙就追,“得赶紧打死了,省的臭在花园里。”
原来不仅要扔掉,更是要就地打死。
衔蝉感到有些残忍,胳膊也爬上一丝冷意,于是使了个小法术,让那下人不明不白绊了一跤,抬头便不见了狗的踪影。
“小师妹,你可真无聊啊。”一直冷眼旁观的景箫抱起手,不咸不淡地嘲讽了一句,“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是谁方才说,人在屋檐下,要少惹麻烦?”
“若是什么都不做,那便是听天由命。事在人为,但凡有一丝机遇,抓住了,或许就能化险为夷呢?”
“只要活着,说不定就能遇上好事呢?”
……活着?
衔蝉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由冷漠转为嘲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话语中的漏洞。
他是死过的人啊……
清漓郡主心情沉重地回到寝房,随口问奴婢,“今天雪奴怎么没影儿了,往日我一回来,不是早就扑上来了吗?”
雪奴便是养在她身边的一条狗,因浑身雪白,又乖巧可爱,就取了这个名字。平日里,清漓郡主最喜欢摸它软软的绒毛,做噩梦不敢睡觉的几个晚上,也是抱着它一起睡的。
她因心情不好,语气稍显不耐,了解情况的婢女惴惴不安地说出事实,“雪奴今早不见了踪影,奴婢们去找,发现它躺在地上,血流了一地,貌似是被谁踹了一脚……”
瞧着清漓郡主的脸色愈来愈差,她声音也越来越小,“王爷说,救不了它了,放在府里又怕生瘟疾,就让王伯……把它扔了……”
清漓郡主这几日愁绪缠身,自顾不暇,对于爱犬的死,也只是短暂地悲伤了一会,很快便进入梦乡。
她又开始做梦了。
洁白的单纱寝衣变成了火红的吉服,往下看一眼,雪白的脖颈和锁骨全都暴露在空气中,少女脸红得仿佛要烧起来。
太羞耻了,是谁给自己换上这身衣服?就算是吉服,也不是这样的穿法吧?
她想坐起来呼救,浑身却无法动弹,一个黑影缓缓靠近,伸出手触摸她的脸。
“求求你别再折磨我了……”眼泪流进枕头里,她把脸埋在被褥中,“我一点都不认识你啊……”
“不,你认识我……”黑影裂开嘴,透过这个洞甚至可以看到身后悬下的香球,“仔细想想,你是不是该与我成婚?”
“仙长,快醒醒!快醒醒!”门被拍得震天响,“郡主又做噩梦了!求求仙长快去看一眼吧!”
江寻鹤于浅眠中被人喊醒,翻身坐起。
他住处就在清漓郡主不远,不用下人指引,几乎是一闪身便到了门口。
清漓郡主尖叫一声,抱住脑袋,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梦里模糊的红光逐渐消散,一大片黑暗压了下来。
门被人推开了,一下子闪进的身影让她几乎错认为是梦中的那个男人,直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回事?”
心中绷紧的弦霎时断裂,清漓郡主抱了上去,嘤嘤哭泣,“仙长,我好怕呜呜呜……”
“郡主,你冷静一点……”
“不,我好怕……”
“郡主,你先放手……”
“不要,我好怕……”
“郡主,江姑娘快被您勒得喘不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