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百家自那次终结之岛事件后便元气大伤,四名门带去的人最多,损失最为惨重。
而苍雪门随着百言行再次消失,白刃里下落不明,秦淮月受伤闭关,封自瑶也下山后长期不归,渐渐在名门巨擘的位置上隐去。
与之相对的,温冰炎这个名字,却是响彻神州五湖四海,不仅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就是人间也妇孺皆知。
仙门式微,魔教崛起。
温冰炎这一年,作为龙门四堂主之一,凭着一剑一狗,带着魔教的人四处挑战各名门世家,每破一处,连根拔起,更是扬言,要铲除修真界。
已经有六个门派被他血洗,弑仙魔君之名令人闻风丧胆。
秦淮月听到这里,气急攻心,旧伤复发,一口血喷了出来。
说什么放下前尘往事,开始新的人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原来她一直没有忘记,也从未放下来过……
当日下午,她去了桃花林。
又是一年春日,灼灼桃花,习习微风,但是今日再来,她的心境完全不同,胸口很闷。
曾经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她憋着一口气,忍住胸口的憋闷,走到了温冰炎屋子前面,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三年多没有人来,一切还是以前的模样,只不过屋角织满了蛛网,家具地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温冰炎屋子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秦淮月去看桌面,上面码着一排书籍,都是自己给他的,什么《道德经》、《三字经》、《弟子规》……哦,还有那本《除魔心经》。
她翻了翻这些书,上面认认真真写满了注释和笔记,笔迹从稚嫩到成熟,理解从浅显到深刻,透过这些笔记,她好像看到了小萝卜头趴在桌面上认真写字的样子,然后渐渐长大成十八岁的温冰炎。
她正一个字一个字看着,走了一步,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她看过去,桌子下面放着一个大箱子,箱子上还有锁。
这是什么东西?
秦淮月使劲把箱子拖出来,别说,还挺沉。
对于能不能侵犯他人隐私上面,她毫不犹豫,手捏在锁上,“咔嘣”一声,锁断了。
当她打开箱子,被里面的东西吓了一跳。
只见这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本本册子,满满有一箱!
册子上写的全是年月,按时间顺序摆放。
秦淮月好奇不已,拿起时间最早的一本翻开。
“今日峰主教导我,写日记便于回头检视自身,可以修心,虽然从未听说,她又是这样不靠谱的性子,但是我觉得也有些道理,便听她的吧。”
秦淮月一愣,这竟然是温冰炎的日记!自己当年不过随口一说,他居然当真了,还记了这么一大箱子!秦淮月席地而坐,继续看了下去。
“今天峰主带我去微翠峰的河里捉鱼,我以前在村里就会,捉到一条好大的鱼,她夸了我一路,哼,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会的多着呢。今天晚饭是鱼,真香啊!”
“峰主带我御剑,没想到她御剑水平会这么差,带我栽进了水里,如果她还是学不会,以后我学会了御剑,带她共乘也不是不可以。”
“峰主其实一点也不强,她怕黑,怕虫子,还怕鬼,身上软绵绵的,还有一股香香的味道……就她这个样子,怎么修道,这么除厉鬼?我得赶紧长大,变得更强大,顺便保护她。”
“师父……我又认了一个师父,这一次,我一定不会认错了,师父能为我舍生忘死,我必以一生一世相报。”
“今天峰主说我和春秋一样矮,真是气死我了!师父看我生日却开心地直笑,哼,再也不理她了!但是……我为什么这么矮小,好想快快长大……长得像五峰主一样高,像他一样英……不,比他还高,比他好看!从今天起,我要吃多多的饭。”
“师父走了,她说山下的苍生需要她,可是,可是我也需要她啊!她何时才能回来……”
“今天我学会了苍雪剑法第一式,等师父回来,我给她看,她一定大吃一惊,会夸赞我。”
“今天我学会了苍雪剑法第九式,还开始学做饭了,以前不知道,做饭竟是这样麻烦,等师父回来,我再也不要她动手了,我每天做给她吃,每天,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今天依旧在院门口等了两个时辰,天空每经过一个人,我都会提起心来,待到看清不是师父,心里好失落。师父,怎么还没有回来?”
“师父今天也没有回来。”
……
“师父不要我了吗?”
……
“师父回来了。我不会再让她扔下我离开,她是我一个人的,便是使些手段……也在所不惜。”
“昨夜做了一个梦,我太差劲了,她是那样高洁的神祗,如我这般的人怎么能……”
“我赢了门下大比头名,师父许我一个心愿,她说什么都可以,这搅得我睡不着……便是睡着了梦里……哎,我还是去背《除魔心经》罢。”
“明日启程去大泽,我终于实现了愿望,以后师父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秦淮月一页一页看过去,一本一本看过去,不知不觉间,眼泪模糊了视线,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日记上,泅散开通篇的师父二字。
这是她的小天使,是她的徒弟,对世间纯透的内心,对师父拳拳的依恋,从未变过。
她想起当日在问天剑下,自己所说,“三千大道,无论你选哪一条,师父都信你,师父都陪着你。”
但是在别离之谷他明明身不由己,满口胡话,自己却没有一如当初相信他的纯善本性,真以为他诚心投了魔,真以为他恨透了自己,为此消沉了这些年。
在她看来,这满页的师父,满篇的师父,上面都写着四个字:师父救我!
秦淮月将这些日记收起来,重新放回去。
她站起身来,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扫疲惫,身上又充满了力量。
她双眸灿若星辰,步伐坚定,推门而出。
……
八月的漠北,北风卷地百草折,平沙莽莽黄入天。
狂风肆掠,黄沙蔽日,明明是下午,天地间却一片灰蒙蒙的。
在这苍茫天地间,通往塞北的玉门关附近有一处小镇,名作沙摇镇,靠经营客栈和茶楼服务往来于中原和塞北之间的旅客,镇子零零星星的灯光在这漫漫黄沙中格外显眼。
如今天下不太平,出入玉门关的商队和旅人都很少了,大多数寂寞了一天的商铺早早就关紧了大门,缩在屋里不出来。
蒯掌柜的客栈位于镇子边上,平时冷清至极,只能靠比别的铺子早开门晚关门来吸引那些住不到店的。
今天运气不错,下午的时候有一队商队眼看要起沙尘暴,来不及入关了,便进了他的客栈,要歇到沙尘暴过去才能动脚,另外还有一个散客滞留在此。
但是他总觉得这商队有点古怪,他在这沙摇镇做了二十多年的客栈老板,却从未见过这样一支商队。
队伍里多是青年男子,其中还有一个女人,他们包得严实,但是一伸出手,就漏出了端倪,一个个都细皮嫩肉的,这要是跑货的一天天日晒雨淋怎么会长得这样水灵?
世道不太平,他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听闻其中一男子说这女子家里忙不过来,便派女儿和家里的长工走这一趟。
蒯掌柜笑眯眯听了,心里却仍是半信半疑,暗暗留了心。
时间不早了,客栈里的商队和那个旅客到大堂里吃饭,蒯掌柜叫厨子做饭,自己去了客栈门口。
被风卷起的沙子拍在客栈门窗上,“噼啪”作响,蒯掌柜走到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天,被风沙兜头扑了一脸。
他一边骂骂咧咧这鬼天气,一边准备关门了。
“等等,等等!别关门呀!”一叠声的呼唤顺着风传来,蒯掌柜探出脖子,眯着眼睛看去。
只见风沙中,一个瘦小的男子奔了过来,他长得普通,灰头土脸的,背着一个包裹,标准的旅人打扮,蒯掌柜停下了动作。
男子直奔至客栈内,一进来便一把关住了门,把风沙隔绝在外,然后扶着墙直喘气。
“总算……总算让我赶上了……累死我了……来桌子菜,给我个上房。”男子说着,随意扔了块碎银给掌柜的。
蒯掌柜心道,哪来的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出手这么阔绰,肥羊啊!
他一边关门一边道:“算你运气好,这沙摇镇就只我的客栈关门最晚,你若是错过了,就是拿一锭金子都没地方投宿。”
大堂里正在等饭的那个旅人闲来无聊,问道:“你们经商人哪个不钻进钱眼里,还有给钱不开门做生意的道理?”
蒯掌柜故意提高了声调,高深莫测道:“一看你就是不懂,你可知这是何处?”
“漠北玉门关呐。”
蒯掌柜摇头道:“错了错了,这入了玉门关,便是漠北第一仙门,天山派的势力范围啊。”
那旅人闻言,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新进来的小公子总算喘匀了气,听两人对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天山派管天管地还管不让你开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