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玛道:“你还不如把我送回马车上。”
百里骁顿了一下,道:“我买东西,你陪着我就好。”
他让她拎着糕点,然后稳稳地站起来,背着她慢慢向前走。
那袋糕点吊在苏玛的指尖,在百里骁的胸前不断晃荡。
百里骁就这么背着她,堂而皇之地在汴城的大街上走。
行人虽然有些惊讶,但是汴城的风俗让他们能对此会心一笑,有的情侣还投来艳羡的目光。
百里骁面不改色,埋在他背后的苏玛不知道。
此时她内心翻涌,自然也就顾不上别人的想法。
说实话,她被百里骁牵过,被他抱过,还从来没有被他背过。
即使是脑袋开始混沌,但是小心地趴在他背上时,还是止不住血液的躁动。
原来被他背着的感觉是这样……苏玛忍不住想。
他虽然瘦了很多,但是背很宽阔,几乎让她感受不到颠簸。身上也带着好闻的气息,像是雪山上,积雪里的一瓣梅。
清香冷冽。
被他背着和被他抱着的感觉很是不同,在最初的忐忑过去后,就是浓浓的心安。
她的指尖在对方的胸前晃动,最后忍不住环住,小声道:“你既然不嫌累那就背着。不过你可得把我背稳了,我要是被甩下去,我就没收你全部的金子。”
百里骁微微偏过头:“那全都是你的。”
苏玛横了哼,最后实在忍不住困倦,陷入了梦乡。
睡着之前,不放心地嘀咕:“买完了记得叫醒我。”
百里骁轻声:“睡吧,回去后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她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迷迷糊糊地,还能听见街边的叫卖声,眼缝里的余光由刺目变得暗淡,又听她买了一些水果,又似乎买了一些红绸。
她暗自嘀咕买这些干什么。
最后还是困顿彻底把她的思绪扯进了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身体突然颠簸起来,她听到了追天逐地的叫声。
百里骁轻轻地在她耳边道:“我们回家了。”
回家?
回哪个家?回无上峰?
他折腾了这么几天,就是为了在沛城住一晚,在汴城买些东西然后就回去?
苏玛闭着眼,哼哼唧唧地开口:“回无上峰?这么快?”
她刚想睁眼,百里骁就将她微微抱起:“再睡一会,马上就到了?”
他的声音太过轻柔,怀抱太过温暖,渐渐地她又睡了过去。
马蹄踢踏,不知何时周围变得很是寂静。
这一次,是被烛光晃醒的。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的眼前不是熟悉的车顶,而是床顶。
她一愣,下意识地坐起身,一转头就看见床头飘荡的红绸。
桌上的红烛在落着泪,两人买的糕点也整齐地放在盘子里。
她有些纳闷,这里是哪里?
只是下一秒,她看到了熟悉的场景,猛地瞠大了双眼。
小小的窗户,窗帘随风飘动。窗前的绿植,还是如此茂盛。
墙上挂着的香囊,即使隔得很远也能闻到清香,熟悉的门帘隔绝了夜色,还有挂在门上的铃铛,风一动,就发出悦耳的响声。
每移一寸视线,往日的回忆都像是潮水一样,周而复始地涌来。
她抖着唇,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这里,是溪水村的小木屋。
是属于小梨和白潇的小木屋。
是属于她和百里骁的小木屋……
心口的酸涩突然冲到喉咙,涌到鼻腔,她的眼前一片朦胧,烛光在泪水中闪亮,晃成了一片白。
自从她一把火烧了这个木屋之后,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重新见到它的一天。
她恍然以为这是梦。
她缓缓地起身,却踉跄地跌倒,下意识地用手拄住床,感觉手心下的不对劲。
她掀开枕头,发现下面有一个香囊。
颤着手拿起,当嗅到那熟悉的梨香时,心中的翻涌终于狂泄而出。
她哽咽一声,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说:婚礼进行时
第97章
香囊残旧,还能看见火烧的痕迹,但大体保持完好。
她一看见这枚香囊,回忆就猛地被拽到了一年前。
当时的她化作小梨,救了昏迷在悬崖边的百里骁一命。她牵着两匹马,驮着两个人,在倾盆大雨中艰难前进。
把他救回来后,却发现他的伤很重,即使在昏迷中也在拧着眉头。她就把这枚香囊放在他的枕下,就为了能安他的神。
在苏玛的记忆里,有院子里的梨树,有房下的铃铛,这枚香囊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里,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还会有人记得它。
眼泪在布料上洇开,她泪眼朦胧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
如果这真的是梦,那么她希望这个梦能够再长一些。
她缓缓起身,指尖拂过床边的红纱,感受细密的粗粝。来到了桌前,看到红烛沁泪,转过头,窗帘微荡,夜空星星点点,这一切又都那么真实,让她开始分不清今夕何夕。
直到她看见了窗外梨树下的人影,心下一跳:“百里骁!”
他站在那棵梨树下,眉眼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见她的呼喊,微微回头。眼里的冷寂瞬间就被烛光暖却。他笑道:“出来吧,时间差不多了。”
苏玛下意识地跑了出去。
掀开帘子,迈出房间的第一步,头顶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在晃动之间反射出烛火柔和的光。
许是跑得太急,她猛地被绊倒。
却不想跌入一个怀里,百里骁紧紧地拥着她,身上还带着夜的寒凉。
苏玛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微微喘着气:“百里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抬起她的下巴,抹去她额上的汗:“我说过,一切的答案我都会在今晚告诉你。”
说着,他推开院门。
院外,一条用蜡烛标出的小路通向无边的夜际,苏玛迷茫地跟着他走。
迈出第一步,苏玛不由得回头,看向这座木屋。即使夜色深沉,但是以她的眼力也能看出木屋一如往昔,没有丝毫的变化。
往日的回忆再度涌来,苏玛咬住嘴唇,百感交集。
百里骁的的声音缓缓缓响起:
“半年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一片灰烬。只有门口那棵梨树还完好如初。我冲进废墟,满眼都是残破。用双手挖遍了灰烬,才从床底挖出一枚香囊。”
苏玛抬起手,她颤抖的指尖下,正是那枚残破的香囊。
对方伤痕累累的手握着她的,粗粝与柔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的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指尖一颤,不曾回头:
“后来,我想修好这座木屋。但一想若是修好那就是另外一座屋子,自欺欺人又有何意义?”
苏玛闭了闭眼,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可是你还是修好了它,不是吗?”
百里骁顿了一下,然后点了一下头。
‘如果自欺欺人能够慰藉相思,我可永远这样下去。”
苏玛的胸腔一痛,甜苦一起涌了上来:“你还记得这里,还记得香囊,我就知道你还喜欢着小梨。”
她就知道他还没有忘记过她,她就知道他一直都记得她。
百里骁握紧了她的手:“既已深入骨髓,谈何忘记?”
苏玛发出哽咽,泪眼朦胧中,满天的星光与闪烁的烛光都连成了一片。她看着他的背影,泣不成声。
他的脚步也停滞一会,再开口时声音沙哑粗粝:
“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亲手将这座木屋重新盖好,但自从盖好后,又觉孤寂,反复想把它摧毁。只是念及若有挽回的那一日,这座木屋就就当做心意。
半年过去,我走遍大江南北,突然明悟往事不可追,遗憾不可挽回。
如今只是徒劳地想要弥补罢了。”
苏玛摇了摇头:“没有徒劳,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和她十指相扣,声音平静下来,却像是这无边的夜色,变得寂寥。
“我这一生,不忘之事很多。我忘不了背叛,也忘不了欺骗。然而能融入血肉,让我每一次想起都痛不欲生的,只有沛城的寒潭、洛城的火海、和无上峰的剑炉。
它们化作血做的长剑,反复地用疼痛告诉我,即使我想弥补这条命是不够的。即使穷极一生,也只是冰山一角”
苏玛如果听他说前面的话,只觉伤心。然而听到他谈起寒潭、火海和铸剑炉,眼睛就一次比一次瞠得变大。
最后,她停下脚步,看着他的背影。恍然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他在夜色下依然凌厉的轮廓。
原来……他都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了。他知道了她是小桌子,是小梨、是苏夭,是凌清。所有的人都是她。
在眼泪蒙蔽的视线中,她想起他这一段时间以来所有的异样,终于有了答案。
化作凌清的第一晚,她看到了他的急切,却没有看到他眸中的欣喜与隐痛。
擅自去看四象剑派的那一早,她埋怨他的无理与粗鲁,却没有感受到他紧张的颤抖。
来到沛城的第一天,她只看到他出发的漫无目的,却没有看到他目光所及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