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此间主人,还是深夜来访的贵客,兄弟俩的面容上都毫无睡意。
“本来已经睡下了,临时却有人送来了个了不得的消息,睡不着,只得起来了。想来想去,还是要过来你这里一趟。——齐啸边关大捷,想必你这边应该知道了。我听到消息,便知道,你的机会来了。”
周浔嘴里说着,在正厅里来回踱着步,随意地打量四周陈设。
周淮坐在主位上,垂着眼,目光落在手中的茶盏上。
“确实听说了一些风声。却不知此事为何是我的机会?还请三哥明示。”
见老五又打太极,周浔索性挑明了。
“这两年以来,父皇的性情越发捉摸不定了。上次你趁他高兴,替洛臻求了泮宫禁军右卫统领的职位,父皇居然当场应了。虽说职位品衔不高罢……也是百年来我朝第一次以女子之身领下的官职。若是碰到他心情不佳、头疼欲裂的时候,办得再好的差使也成了坏事,少不了一顿臭骂追责。如今朝中有个共识:比起事情做得如何,倒不如说禀告父皇的时机,更重要些。”
一口气说到之类,他长吐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老五,你和洛臻的事儿……禀告父皇的最好时机来了。”
说到这里,他刻意盯着弟弟看了片刻,想要借神情判断他的反应。但分辨了半日也难以确定,最后只得放弃了,按照心中打好的腹稿,继续循循善诱道,
“等边关大捷的军报呈上了御案,父皇必然大喜。这是第一步。“
“齐啸此次擒获了伪梁的皇家血脉,必定是要回京献俘的。等个十天半个月,琅琊王和明玉公主活生生地入了京城,父皇登午门观赏献俘仪式,必然又是大喜。这是第二步。”
“献俘仪式观赏完毕,当晚必定宫中设宴,赐赏相关有功之人。你我必定是会参与的。借着庆功宴的喜气,父皇龙心大悦,此时喜悦到了极致——就是你开口求父皇点头的最好机会了。”
周浔长篇大论说着,周淮便耐心听着,听完了之后一点头,真挚地赞了声,
“三哥说的极是。那弟弟便按照三哥谋划的去做了。希望一切顺利,父皇当场点头。”
说罢就要端茶送客。
楚王真正要说的还没出口呢!
周浔心里发了狠,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他放弃了旁敲侧击,索性单刀直入。
“要想父皇点头,除了让他老人家龙心大悦之外,还有个关键之处,我就不信你没想到。”
他伸手点了点周淮,“洛侍郎当众提亲,是替她洛氏宗族唯一的嫡女公子,求取你这个当朝一品亲王。你同洛臻之间,可不是她入你的祁王府,而是你随着她去秣陵都哪!老五啊老五,只要你手里握着皇城惊风司一日,父皇又怎么可能点头呢。”
周淮神色淡淡地听了,听他长篇大论地说完了,点点头,还是那句,
“ 三哥说的极是。”
周浔心头火气上涌,沉声道,“哥哥今日都对你掏心掏肺了,你还这样糊弄人呢。老五,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交个底罢。要知道,你和洛臻之间,成败在此一举!你不说,要哥哥如何帮你!万一庆功宴你开口时,在场有三两个居心叵测之人,当场驳斥争辩,坏了筵席的热闹气氛,惹得父皇又拂袖而去——那可正是,时机消逝难再得了。”
楚王这番话,前半句是引诱,后半截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
周淮听完,放下茶盏,最后说了一句话。
“三哥且放宽心。既然我同意了随她去秣陵都,皇城惊风司的铜虎符——自然会留在上京城中。”
楚王终于满意地眯起了眼。
“好!痛快!”他猛地一拍掌,“那我便助你一臂之力。咱们兄弟携手,此事便有了八分把握。——只需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
周淮在氤氲茶香中撩起眼皮。
隔着四五步距离,周浔背着手站在正厅中央,放沉了语气,一字一顿地道,
“事成之后,你同洛臻回返秣陵都。——宣芷公主留下。”
楚王离开祁王府的时候正好是四更初刻。
在这个夜色最为深重的时刻,楚王却毫无睡意,精神振奋。
出了祁王府,他纵马前行了几步,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冒着瓢泼大雨,回头与站在台阶上的祁王道,
“老五,听说你上次与洛臻游东明湖,半路被洛侍郎搅合了,游得不尽兴?过几日泮宫休沐,由我出船,由你出面,把昔日的东台馆同窗们统统都请上,洛臻和公主都叫上,咱们热热闹闹再办一次畅游东明湖!到时候哥哥想办法在船上隔出几处雅室,你若不喜欢热闹,带着洛臻躲去雅室里赏景游玩便是。如何?”
周淮微微一笑,当场应了下来。
两三日之内,上京城内相熟的泮宫同窗旧友们,纷纷收到了祁王府发来的请帖。
洛臻早就听了风声,说是此次游湖用的不是寻常官船。
三月十五这日,她早早地到了东明湖畔,还没有走近,远远地便看见湖中心停了一艘巨舟。
那艘巨舟头尾三十丈,船身五层,高高扬起五张大帆,体型巍峨,整势待发,吃水极深,足以容纳千人。
东明湖今日封湖,但岸边游人不禁。沿湖两岸,无数游人驻足,面带惊骇神色,往湖中心指指点点。
洛臻放下车窗帘子,与宣芷小声议论,“我的乖乖,这哪里是游湖用的游船,你看两边架的炮台,分明是战船嘛。”
宣芷也仔细打量了许久,点头赞同,“不止是普通战船,只怕是海上用的战船。你看那船的吃水,难怪要停在湖中心,若是往湖边再开近些,只怕要搁浅。也不知他们怎么把这么大的船弄进湖里的。”
随即又轻咦了一声,“他们的船看起来大,怎么用的火炮口径这么小。”
两人在马车里品头论足,谈论起海船配置来。
……
说起来,这次游湖,宣芷本来说了不来的。
当日在城南茶楼与洛雅之碰面后,洛臻半夜回了泮宫,整夜没睡着,第二天大清早便找着宣芷,将国主病重的消息告知。
宣芷却镇定地道,谢兰入东台馆的当日,她便知道了。不必多言,她一切心中有数。
祁王府的游湖帖子送到甲字学舍时,一式两份,一份给洛臻,一份给宣芷。
宣芷问了她,此次游湖到底是祁王一个人准备,还是楚王也有份。她不好隐瞒,老实回答了,帖子虽然是祁王下的,但游湖的船是楚王弄来的。想必游湖当日,楚王也会去。
宣芷当时便说不去。
当时谢兰也在甲字学舍里,听了宣芷说不去,劝了一句。
“公主听了楚王殿下的名号便避让,岂不是说明你心中还在意着他。”
谢兰语气轻柔地道,“若是心中真正将人放下了,再相见时,彼此应是那句,‘相逢陌路是客’。”
一句话说到了宣芷的心坎处。
于是宣芷今日来了。
想到这里,洛臻不由多看了马车对面端坐的谢兰一眼。
谢兰年纪不大,看起来安静乖巧,头次见面时,原以为是同安莳那般的软萌少年。
没想到也不是个吃素的。
马车细微地晃了晃,停下了。汪褚的声音从车厢前方传来,“公主,洛君,谢公子,到了。”
洛臻本能地起身,正要去掀帘子,坐在对面软榻上的谢兰已经抢先起身,单手拢起了车厢帘子,另一只手虚虚护在头顶处,防止起身碰着头,细心地护送宣芷下了车。
洛臻:“……”
总感觉今日游湖的情况有些微妙。
算了,反正待会儿碰了头,彼此都能看到。
宝船吃水太深,只能停在湖心处,开不到湖边。湖中另有一艘体型较小的画舫,接引岸边的贵客到湖心处。
手持帖子游湖的新旧同窗们三三两两聚集在岸边,互相谈笑着,等候画舫开过来。
洛臻和宣芷两人过去时,已经到了不少人。
西台馆的贵女这次也请来了几位。和怡公主周汝烟,穆显君,安茹儿,三名贵女站在画舫上,团扇遮了大半面容,聚在一起小声谈笑。
宣芷公主一行过去湖边时,和怡公主眼尖,在画舫上遥遥地伸手打招呼:“宣姐姐,洛姐姐,谢公子!”
宣芷抿嘴一笑,算是回礼了。
洛臻同样伸手晃了晃,大剌剌地隔着几十丈打招呼。
他们身后的谢兰,对着湖面画舫遥遥作揖,“和怡公主安好。”
祁王和楚王作为此次游宴请的主办人,并肩站在湖畔的宝船船头前。
见了宣芷缓步过来,楚王脸上显出喜色,当即大步迎了上去。
才走了几步,却看清楚了宣芷身后除了洛臻,还多了个谢兰。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此人是谁,脸色顿时唰地黑了。
周浔咬牙问周淮,“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只请你我旧日同窗么?那个谢什么的又是哪根葱,值得你专门下个帖子去请他?”
周淮也没有意料到谢兰今日会赴宴,招过负责查验请帖的韩铮低声询问了几句,问明白了。
“原是没有下帖子给谢公子。他今日是拿着七妹的帖子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