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夫人则跟叶蓁蓁留下来,听叶蓁蓁讲了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听完后她脸色发白,呆坐在四出头的官帽椅上,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她跟叶蓁蓁的判断大抵是一致的,皇帝这是对叶炳添有了怨气啊!伴君如伴虎,管你如何用心办差,只要拂了陛下的心愿,便是黑都可以说成是白,鹿亦可以当成马,当今陛下虽不至于那么昏,可终归是个人,只要是人,心都会偏的。
叶夫人抓着桌角,用颤抖的手端起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一口气把那些浮在茶叶上的澄黄茶水全都灌入腹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葛尚书一家最近的经历尤历历在目,叶夫人虽未亲眼去瞧,却也知道很多细节,她不想自己家也遭遇到葛家那般下场,她得冷静,哪怕帮不上大忙也不能拖了后腿!
见叶夫人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好些,叶蓁蓁便觉得接下来她要说的话叶夫人应该能听进去。
想着叶夫人在她临出嫁前的一声声嘱咐,叶蓁蓁心下发软,走到叶夫人面前,蹲下身子捉着她的手,抬眼认真看着她:“娘,临出嫁前您跟我说过,人这辈子不可能总是顺的,总是一个事接一个事。凡事不可自乱了阵脚,女儿可还记得您当时说的话呢。今儿个这事,女儿觉着,父亲行事一向稳重低调,其实皇上他并不是厌弃了父亲,只是在一些人的推波助澜下,拿父亲做了筏子。这样的话,其实咱们是可以想出对策来的。”
见叶蓁蓁说的笃定,叶夫人稳住微颤的身子,深吸口气,道:“蓁蓁你这是有什么主意吗?”
叶蓁蓁没让叶夫人失望:“也说不上是什么主意,就是个思路吧。其实咱们可以双管其下,一方面,得知道是谁在针对咱们,今日他们利用皇上心焦北伐的事拿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弹劾父亲,改日咱们就不能反击吗?那些人手底下未必干净,真想找个由头未必找不到。相信这些人是谁父亲应该是有数的,这件事就交给父亲他们去办。”
叶夫人听着叶蓁蓁笃定的语气,既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也很纳闷,她是怎么想出来这些主意的。
便是她自己,常年操持着府里日常庶务,有丰富的生活经验,可真的面对这些朝堂上的斗争,也不能像叶蓁蓁这般条分缕析的把思路捋清楚。
她把叶蓁蓁拉起来,不让她继续蹲着,一个刚出阁的孩子都能如此沉着应对,她多活了这么多年,还需要自己姑娘打气安慰吗?
“蓁蓁你坐着说,另一方面呢?”叶夫人说着拍拍女儿的手,表示她现在挺得住,无需女儿再操心安慰。
“另一方面是跟皇上有关的。”说到兴帝,叶蓁蓁压低了声音,“女儿觉得,皇上最近把葛尚书关进大牢,现在又斥责父亲,其实都跟汉王有关系。除了汉王手下的班底在推波助澜,也有皇上的感情因素在内。大概是皇上前两个月迫不得已让汉王去了封地,时间长了,又心疼他了吧?毕竟汉王生母淑妃还在宫里,她能不为自己儿子说项吗?当初汉王东窗事发之时,户部是提供了证据的,皇上心里应该有疙瘩,这次其实有借题发挥的意思。”
叶夫人把前后几个月发生的事串联在一起,觉得叶蓁蓁的分析其实很有道理。
天下人都知道汉王肖似其父,一直是兴帝最爱的儿子,却因为非嫡非长得不到皇位,是兴帝心里的憾事。如今又被发配到封地,兴帝其实是舍不得的。他虽是个君王,可对汉王他是有真感情的,哪怕明知道这个儿子做错了,也愿意尽量纵着他。
想到这,叶夫人倒抽一口凉气:“这可不好办,上次汉王捅了那么大的篓子,陛下也不过是申饬了一番,让他去了封地,可是连封地都给换了好的地方,明摆着还是偏疼二皇子。”
叶蓁蓁说这些,应该是有她的道理,可是兴帝和汉王感情深厚,他们又能做什么呢?叶夫人没有那么大的政治智慧,她的生活一直围绕着内宅之事,实在找不出突围之道。
只要兴帝因为汉王的事对这些臣子存了怨念,他们不管出不出问题,他都能找到借口打压叶炳添等人。叶炳添算什么?连三朝元老门生故旧满天下的葛尚书都关起来了!谁又能把兴帝怎样呢?不过是多上几道折子而已,兴帝的江山一样稳着呢!
难怪那些皇子们都想当皇帝?想到这叶蓁蓁心里满是不平,封建社会太没人权了,当了皇帝便可随意主宰别人的命运,哪怕这时候兴帝的做法有失公允,他们这些臣民不还是得忍着受着吗?
可就算是这样,她还得想办法消掉兴帝对叶炳添的恼意。只好阿Q似的安慰自己,是兴帝的强悍护住了折月王朝老百姓的太平日子,换了个懦弱的君主,只怕北方铁骑已南下了。
“娘,我觉得汉王他现在没有军权了,而且手底下能用的人也不多,怎么应付他那边的事就让父亲和北然他们想办法。咱们娘俩先不用管他,先想想看咱们能做什么吧。我听说皇后娘娘为了帮皇上筹措银两,正在缩减宫中开支用度,还让她娘家带头捐了银子,咱们这么办……”
叶蓁蓁把自己要办的事跟叶夫人说完之后,叶夫人眼前一亮,道:“蓁蓁,娘觉得你这个主意可行,汉王那边咱们娘俩应付不了,不如换条咱们能走的路,帮你爹的忙,也算是支持皇后娘娘为陛下分忧的心意,又不会太出挑,惹了各府的嫉恨。这样,明儿娘往徐府递帖子,看能不能尽快带你去一趟徐大人府上,跟徐夫人商量下,走徐夫人的路跟皇后娘娘搭上话?”
徐夫人是一品诰命,有品级在身,徐老抠又是朝廷肱骨之臣,她若是往后宫递折子求见后宫之主,皇后娘娘一般都会第一时间见她的。
叶夫人目前的身份就有些敏感了,轻易是见不到皇后娘娘本人的。
“嗯,娘你就安排这事吧,我今晚住这不走了,明儿个去一趟依香坊,跟吴掌柜和刘大夫谈点事,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
吴掌柜的已经被叶蓁蓁提拔为她名下所有嫁妆铺子的总管事,仍然兼任依香坊掌柜的,平时多是在依香坊待着,一应银钱上的调动要经由他的手。
“那怎么行?用银子怎么能从你嫁妆铺子里出?娘明儿让人来一趟。你那边铺子的收成不要动。”
叶蓁蓁听了没反对,道:“娘,咱们也不出太多银子,免得出多了惹人嫉恨,要不银子娘你来出,其他的女儿准备吧。”
这次叶夫人没再推辞,只细细的问了她明日都要带谁过去,路上得注意安全。
“没事,我每次去都带护卫的。我今晚住下明儿个再回去,不过北然一会儿就得回去。不如娘陪我去看看二哥吧,我估计二哥身上有伤,应该还没睡着。”
叶蓁蓁猜想江北然跟叶炳添一时半会还谈不完,便想去看看被叶炳添揍趴下的二哥现在情况如何。她有点想不出来,那个总是神采飞扬像夏天嚣张太阳一样的二哥现在是什么样的反应。
“他呀,现在谁也不理,也不说话,就那么趴着,连翻身都翻不了,这回你爹下手着实狠了。”叶夫人心疼儿子了,叶兆亭又没有那些恶少和纨绔的毛病,给打成这样,叶夫人恨不得上那个什么兵部吕同知家里把那个同知夫人和她的小崽子给撕吧了!
至于怨叶炳添,倒也不至于,毕竟皇上斥责了,他这个老子先下狠手把儿子揍一顿是个态度,也是对叶兆亭的一种保护。当娘的心疼,当爹的一样心疼,叶炳添这个爹,都快十年没跟儿子动过手了,要打也是趁着小的时候打出了规矩就不再打了。
两个婆子各提着八角灯笼在前引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叶兆亭住的院子,院子里静悄悄的,有下人见到夫人和小姐过来了,便想进去禀报。
叶蓁蓁本来想制止的,她想看看叶兆亭现在的真实样子。可又想到男女有别,万一二哥这时候衣衫不整,她就这么闯进去,那就太尴尬了。便让下人先进去问问。
下人蹑手蹑脚摸进屋里,只听到叶兆亭摔坏了一件瓷器,怒吼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谁让你们进来的,不是说了谁都不能进来吗?滚!”
叶蓁蓁:“……”看来这顿打二少爷委屈大了,气的不行……
叶夫人也很无奈,别说儿子生气,她也生气。
估计是那下人拼着挨骂,还是把叶夫人母女过来的消息通报给了叶兆亭,接下来,叶蓁蓁没再听到瓷器砰然炸裂的声音。
“夫人,二少爷请您和小姐进去。”那小厮哗啦啦把瓷器碎片迅速打扫干净之后,出来请她们进去。
叶蓁蓁进去的时候,叶兆亭两只手臂耷拉在枕头边,脸朝下躺着一动不动,身上则盖着被子,只露出肩膀和胳膊处的白色中衣,看着像是睡着了。
刚刚还有力气摔杯砸碗呢,心里的气没消,叶蓁蓁当然知道他没睡着。
她挪到床边,见他还是不动,便道:“二哥,听说你身上有伤,我知道你没睡着,可是你不愿意跟人说话,也包括我,都不搭理我。那我就不劳动你了,我自己把你被子揭开看看伤成什么样?”
说罢,真的做势伸手去揭被子。叶兆亭这回没法再不搭理人了,把头转到叶蓁蓁这边,训斥她:“男女有别知道不知道,那是你能看的吗?把你那爪子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