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说得很不给面子,几乎明晃晃的说,陛下重病不能召寝,她们就算守活寡,也得老实本分地守着,便是跟旁人多说几句都不行。
刚一进宫的小姑娘,心里多少有些少女怀春,便是陛下重病,她们期望的也是以后。
陛下还年轻,未来的日子那么长,谁都不知如何。
但迎头来的,就是太后这一盆冷水。
李令姝不知她们想些什么,目光所及,却都是低下头去,叫人看不出情绪。
太后声音越发沉下来。
“你们别觉得哀家说话难听,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宫里的规矩便是你们的金科律令,明日起就会有管教嬷嬷去给你们教授,记得好好听。”
训完话,太后就扭头看向李令姝。
李令姝立即挺直腰背,异常恭谨。
“皇后,你是陛下的发妻,是正宫皇后,她们若是行差踏错,也有你的一份责任,你可要认真记在心上,时刻训导她们。”
这才是入宫第一天,就把她们仨跟自己放在对立面上,真是让人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太后这么说了几句,便道:“你们今日忙了许久,也很辛苦,便各自回去安置吧。”
她是专门对着新娘娘们说的,等她们三个低着头退出去,太后才露出些微笑容。
“近来蓉玥的姑姑是不是经常去南华殿打搅?”
李令姝立即答:“没有打搅,孙姑姑担忧公主殿下的身子,理应去祈求佛祖保佑。”
太后就叹了口气。
“蓉玥这孩子被哀家宠得有些娇气,其实也不是多大的病,只略微沾染些风寒,她自己不肯吃药,这才拖到今日都未好。”
李令姝浅浅一笑:“娘娘哪里的话,公主自来是金枝玉叶,比任何人都娇贵,孙姑姑一片忠心,理应成全。”
太后就显得很舒心。
“你是好孩子,也是好长嫂,那哀家就提蓉玥多谢你。”
李令姝忙起身行礼:“娘娘折煞臣妾,臣妾怎么敢当。”
太后也不过就是试探她几句,见她似乎什么都没听明白,便挥手叫她退下休息去了。
等皇后退下,赤珠才扶着太后起身,一步步往雅室里行去。
“娘娘,皇后娘娘没见过什么世面,许多事也都不太明白,娘娘又何必特地提点。”
太后却摇摇头:“赤珠啊,咱们走到今天不容易,自然要小心行事,一点纰漏都不能出,便是皇后是个傻子,哀家都不希望昭阳殿跟她有接触。”
“是,娘娘所言甚是。”
太后目光一闪,眼神越发冷淡:“哀家瞧着,那个孙姑姑伺候公主时候太久,久到什么都敢管。”
赤珠心中一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太后她了他一眼。
便是儿女已经长大,太后也年将四十,可她的面容依旧如二十几许的妇人那般妩媚动人,一丝一毫的老态都无。
她笑的时候就如三月的粉白桃花,温柔多情,可她若是板起脸,那眼神里的冷意却能刺透人心。
赤珠已经伺候她二十多年,此刻被太后这么冷冷一瞥,依旧心中打颤。
“娘娘的意思是?”
太后轻声说:“公主眼看就是大姑娘,过几年就当婚配,身边伺候的姑姑,应当选些更谨慎的。”
“是,臣这就去安排。”
“你办事,哀家最放心,”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脸上复又扬起和煦的笑,“辛苦你了。”
另一边,李令姝这会儿也摇摇晃晃回到南华殿。
她刚一进前殿,就瞧见孙姑姑领着个眼熟的宫女从里面出来。
李令姝顿了顿,等她们行过礼,才淡淡道:“姑姑今日来得早。”
孙姑姑道:“公主近来好些,臣便想早些过来,回去还要伺候公主用药。”
李令姝点点头,看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个宫女。
自从去慈宁宫次数变多,她见过的慈宁宫宫人也更多,这个小宫女以前应该是在慈宁宫做奉茶宫女的。
孙姑姑知道皇后看出其中的门道,往身后看了一眼,转身跟李令姝道:“太后娘娘关心公主,又怕咱们昭阳殿的宫人伺候得不周全仔细,因此便派了四个宫人过来帮忙。”
李令姝就说:“娘娘是慈母,这般爱护公主,真是感人至深。”
客气说过话,李令姝也不等孙姑姑再回应,直接回了后殿。
孙姑姑回头看了一眼逼仄的南华殿后殿,闭了闭眼,也不跟身后的那个小宫女说话,直接出了南华殿。
李令姝自己也不曾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孙姑姑。
几日之后,七月初时,她才听人说,孙姑姑因照顾公主太过辛劳,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已经撒手人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令姝正在后殿院中跟小腮红玩。
她自己做了几块木牌,上面刻了一至九的数子,努力教小腮红数数。
当然了,她自己的兴致很高,做好后就拿给小腮红看,还对它笑得一脸慈祥。
“小腮红,为娘一定好好教你,让你成才!”
赫连荣臻看到那几个木牌和木牌上的字,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皇后哪里来的那么多点子,整天以折腾自己的神鸟为乐,并且无论他怎么抗拒不配合,她都乐此不疲。
就像现在这般,李令姝拿着一二三三块牌子,对赫连荣臻反复说:“小腮红,记好哦,这是一、二和三,咱们今天先背这三个数。”
赫连荣臻:谢谢,朕两岁就会背了。
他心里这么想,眼睛却不肯看,一直在边上挪动小爪爪,假装不耐烦。
学不会学不会学不会,不想学!
李令姝根本就不理会他的抗拒,不管小腮红的头怎么扭,她都能把木牌准确怼到它眼前,逼着它看。
“小腮红,努力背哦,为娘知道你很聪明,你一定能学会的!”
赫连荣臻:朕……朕很笨,朕是个傻子。
他反正抵死不配合,这要是让李令姝知道他什么都能一学就会,那还得了?
李令姝看它不听话,一开始还很有耐心,最后看他在那开始用喙啄起木牌来,不由也有些着急。
“小腮红,不好好学习,是不能吃饭的。”
赫连荣臻:……
体罚孩子是不对的,你自己不是说过吗?要素质教育!
赫连荣臻:不,朕不是她的孩子,朕脑子错乱了。
他只觉得被李令姝的一二三四念叨的精神错乱,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赫连荣臻几乎都要放弃抵抗。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了敲联通前后殿的跨门。
因现在宫中多了三位新娘娘,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过来“拜会”,李令姝这段时候都是关着跨门的,有人来一定会敲门。
四喜这会儿正守在李令姝身边,见她点头,忙过去开门。
却不曾想,门外竟是许久不来后殿的琥珀姑姑。
“姑姑快里面请。”
李令姝放下手里的木牌,扭头看向不请自来的琥珀姑姑。
琥珀今日的神情略有些肃穆,李令姝对四喜道:“去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
四喜便低头退下。
琥珀来到近前,看李令姝正在跟神鸟玩。那神鸟没有用脚链也没剪羽,却没有乱飞,只亲昵地跟在李令姝身边,乖巧陪她玩。
琥珀想了想,决定还是跟李令姝说一声。
“娘娘,孙如……没了。”
李令姝一开始没听懂,她眨眨眼睛:“什么没了?”
琥珀叹了口气:“娘娘,昭阳公主的管事姑姑孙如,昨日病逝了。”
李令姝这次听得明明白白,她手里的木牌啪嗒一声掉在木椅上,心中一片混乱。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她可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琥珀抿了抿嘴唇,似乎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冷笑。
“皇后娘娘,在这宫里面,不是非要有病才能病逝的。”琥珀声音很低。
这是李令姝第一次,从她声音里听出些许的恨意。
这位一心向佛,平淡到似乎早就与佛一心的居士,内心深处,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令姝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背后窜上来,冻住了她四肢百骸。
“娘娘,臣只是过来告诉您一声,让您心里有些谱。”
宫里的事就是如此,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李令姝沉沉开口:“公主……公主知道吗?”
琥珀去问:“公主殿下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李令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什么压在喉咙里,让她喘不过气。
“多谢姑姑。”
琥珀没再多言,她冲李令姝行过礼,便退出去。
李令姝坐在那发呆,好半天都没说话。
赫连荣臻仰头看着她,知道她一定是被吓着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李令姝定然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肮脏、黑暗、罔顾人伦。
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赫连荣臻跳到李令姝的肩膀上,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盛夏时节,李令姝的脸却是冰冷冷的,她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像,就连声音也被人夺走,什么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