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理由,蒋老夫人却是第一次听,她怔了怔,继而摇头失笑:“罢了罢了,去学你的吧。”
本还想催促大孙子去周学政那请教请教读书的事,若是周学政觉得她那孙子堪称东床快婿,想来会叫他家的姑娘见见的,倒是忽略了,自家大孙子还没开那个窍。
要不然,怎么会说出嫌弃姨娘多的话来?
此时才刚晨光熹微,乐家的篱笆院儿内,乐峻和乐巍正在捧着蒋宜深让人送来的书看,而方宴却是有些懒散,只拿着书瞟了不到一刻钟,就去后院整理鸡圈去了。
家里整鸡圈的活都是他在做,随后便叫上乐轻悠跟他一起捡鸡蛋。
前几日光海和清一盖好土墙茅草屋,跟着就去厨屋靠着墙砌上了一个不大的炕,这几天试过烧出合适的炕温,乐轻悠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挑可以孵出小鸡的鸡蛋了。
她只能表现得像一个孩子胡乱地在试,却不能让家里人看出来她懂这些,因为她不知道怎么跟这三个少年解释,她不是原来的小轻悠。
“怎么了?”方宴突然扭头,看向跟在他旁边拾鸡蛋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乐轻悠才察觉她刚才叹气出声了,摇摇头,没说话。
方宴放下手中的竹篮子,凑近乐轻悠,拍着她的肩膀:“轻轻是不是不开心?跟方宴哥哥说。”
乐轻悠只得找了一个借口:“我担心浪费鸡蛋。”
“你啊,咱们家这么多鸡蛋,有什么好担心的?”方宴好笑,指着围在他们周围的一圈母鸡道,“孚不出小鸡,它们也不会生气。”
母鸡们都是很亲近乐轻悠的样子,咕咕不停,就连大黑窜进来转悠,也不能惊到它们了。
乐轻悠弯腰按了按一只母鸡的头,大黑立即凑过来伸出头给她,她只好又团住它的黑脑袋胡噜了胡噜。
没玩一会儿,就被方宴给拉开了,大黑很听方宴的话,不再缠着乐轻悠。
乐轻悠继续跟在方宴旁边捡鸡蛋,看看在外面跑来跑去的大黑,看看这一圈的母鸡,再看看即便捡个鸡蛋也不忘时不时牵她一下的方宴,她就觉得,刚才那种想法,真矫情。
两人捡好一篮子鸡蛋到前院时,早饭光海已经做好了,乐峻放下书,说他们:“快去洗洗手,就吃饭了。”
饭桌上,乐巍说起打扫鸡圈的事:“以后鸡圈我们三个轮流打扫,方宴你必须得增多看书的时间。”
方宴漫不经心的,一边给乐轻悠夹一筷子她不喜欢吃的白菜一边说道:“那些我都记住了,就想活动活动。”
其实是想带着轻轻捡鸡蛋,要不然那些活,光海一个人完全做得来的。
“你都记住了?”闻言,乐峻和乐巍都很惊讶,你一言我一语的,“那吃过饭我提问你一下。如果都记下了就不管你看多长时间的书。”
饭后,几人收拾了碗筷,擦干净桌子,乐巍就拿来方宴看的那本书,放在自己和乐峻面前,从第一页开始挑着提问。
这时候的童子试主要考填空,简单的注解以及作诗,乐巍说上一句,让方宴接下一句,乐峻则是挑一句比较重要的问他怎么解释。
三个哥哥在用功,乐轻悠也不打扰他们,把自己挑好的一篓子鸡蛋拉过来,给炕加好温,就开始一个一个往炕上的麦秸秆里放鸡蛋。
她一开始是想在炕上放褥子的,不过她和哥哥也是这个冬天才有褥子盖,孚个小鸡放褥子,实在觉得浪费,便改用了从他们床上撤下来的麦秸秆。
麦秸秆滑溜溜的,一个个扁扁的白白的,干净,那保温效果也不错。
乐轻悠才放十几个鸡蛋,哥哥们那边的提问已经结束了,见她一个小人儿跪在炕上忙忙碌碌的,便都凑过来帮忙。
“人呢?”外面突然响起一道嚣张的声音,“乐峻,乐轻悠,我哥来给你们送东西了,还不快出来?”
“是乐岐”,乐峻皱眉,下炕穿鞋,“这小子怎么来了?”
乐岐特别调皮捣蛋,以前常欺负轻轻,乐峻很是不耐烦他,而大堂哥乐崇虽然不经常跟他们打交道,但每次回家带东西却都有他和轻轻的,又不好不接待。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大堂哥说乐岐的声音:“你小子老实点。阿峻,轻轻,在家不?”
“在厨屋呢”,乐峻答应着,趿拉着鞋出去了,“大哥,你回家了。”
将近十六岁的乐崇长得高高瘦瘦的,双目清俊,肤色略白,穿着一身淡蓝长衫,相貌上虽没有多出色,却是个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人。
“昨天下午就到家了”,他转步到厨房来,“过来看看你们,听说阿巍也在?”
“嗯”,里面乐巍答应一声,穿好鞋走了出来,“大哥,你这是考过了?”
家里都知道,乐崇要在今年考院试的,也就是学政大人亲自主持的考试,这是考秀才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考试,好些人都是一辈子过不了院试,就像他们大伯,考了十几年还是个老童生。
“考过了”,乐崇笑道,神色间透出几分飞扬,“学政大人看得起,中了第三,以后就是县学的廪生了,总算没有辜负家人这么些年的支持。”
昨天恍惚听到一串子鞭炮响,原来是因为大哥中了秀才,还是可以拿廪米银子的廪生。
乐巍和乐峻都真心为大堂哥高兴。
“不请我到屋里说?”乐崇问道,“还是因为跟爷奶断了亲就连我这个大堂哥也不认了?”
“没有”,大堂哥虽常年在外面读书,但对他们这几个兄弟,也确实是不错的,乐峻并没有不认大堂哥的想法,却也不想多往来。
“大哥快进来暖和暖和”,乐巍说道,又招呼被堵在门外的乐岐,乐岐脖子一扬,瞟都不瞟乐巍一眼。
“你又不是我家的人,叫什么大哥?”乐岐哼道。
“阿岐,再说这些废话,你就回家去?”乐崇皱眉,回头呵斥,余光注意到一直在打量他的小堂妹,又转回头带上笑容:“轻轻在忙什么呢?”
乐轻悠记忆里有几幕这个大堂哥,都是很好的,和她当初昏迷时看到的,乐轻玲与光烨侯定亲后的大堂哥有些不一样。
那时那个大堂哥,乐峻被乐轻玲故意陷害时,他一句话都没说,后来只剩乐轻悠一人,他也没管。
所以,对乐崇这个人,乐轻悠是很有保留的,当下只喊了声“大哥。”
乐崇只以为长时间不见小孩子认生,也没在意,递给她一盒黑芝麻糕让她吃,看到一炕的鸡蛋也没问。
乐峻到了茶给端过来,乐崇在饭桌边坐下,端着茶喝了一口,又打量几眼这个小小的暖和的厨屋,点头道:“这样也挺好”,没提半句家里爷奶办的那些糟心事。
虽然乐崇是被奶奶偏爱的那个,但他却不喜欢,奶奶那样偏宠一两个孙子孙女到过份的做法,对家族的兴旺繁盛是很不利的。
奴役有的儿子为另外的儿子服务,那被奴役的,能服吗?当然了,人心本就是偏的,没有哪家不存在偏心的情况,但至少做到一碗水端平吧。
否则只会让儿子们之间不和。
乐崇知道,他读书的钱,有一半都是二叔二婶的血汗钱,所以对他们保持着很高的尊敬,二叔二婶没了,他也尽自己的努力来照顾堂弟堂妹,只是他的能力却很绵薄罢了。
注意到桌子上的书,乐崇笑道:“准备读书?”
乐巍含糊地说:“有这个想法。”
既然已经跟乐家断亲了,那跟这个堂哥最好也什么都不牵扯,免得又被乐家人拿出去说,因此当听到乐崇想把他日后领到的廪米分一多半给他们的时候,乐巍忙拒绝了。
乐峻也说:“那是大哥自己凭努力得到的,我们不能要。”
见两个堂弟坚决不要,乐崇知道,他们是被家里伤透了心,坚定了断亲的。来前还想着,当初阿峻读书天赋不错,他此时帮一帮,以后能进入官场也是个帮手。
现在看来,他们是不想再跟家里有牵扯了。
想到都九岁还坐不下去的弟弟和十一二还没读明白三字经的阿岑,乐崇只觉一阵头疼。
独木难支,他跟奶奶说了多少遍,奶奶怎么就不懂这个道理呢?
“对了”,乐崇突然道,“我这次参加院试,碰见你们五舅了,他是一气儿从县试考过去的,直接中了秀才,实在让人佩服。”
其实好些人都是先过了县试府试,成了童生,再经过学习蓄力去考每年学政大人主持的院试,即便这样还是有好多人会考不过,像赵五舅这样一下子考中秀才的学子,很少。
正是因此,赵五舅院试成绩虽然排位不靠前,却有好多人都在这次考试中知道了他的大名。
“真的吗?”乐峻惊喜不已,“我五舅真考中秀才啦。”
“这还有假?”乐崇笑道,“周学政说五舅的积累已经足够了,来年就可以去接着考乡试,有八成的几率能中。”
一家人都因为乐崇带来的这个消息高兴不已,乐崇又坐了会儿,跟两个堂弟大致说了说以前的童生试题,便回家去了。
将大堂哥送出门,乐峻回来就宣布:“明天我们去村里借高大伯家的牛车,去姥姥家恭喜小舅,另外一个,这两年都没去看过姥姥了,现在咱们手里有钱,备得起礼,这亲戚也该走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