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寂静了下来,宫人们前前后后进来清扫干净,谢徳仪没出声,谁也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就在这时,守门的小太监进来偷摸着跟璇玑禀报说文宣夫人跟前的夏槐来了。
桑梓阁上下都隐约知道主子这回就是在文宣夫人手上吃了亏,生怕见着人又疯魔起来,只能让璇玑拿主意。
璇玑犹豫了一瞬,走出去,扬着笑脸对夏槐道:“这位姑姑,真是不好意思,主子不方便出来迎客,不知姑姑前来,是文宣夫人有什么指令?”
夏槐笑语亲切:“你放心,我家主子也正是知道了皇上的旨意,恐谢徳仪娘娘受了委屈,专门前来慰问的,还请姑娘让一让,我这还有话要带呢。”
璇玑哪能看不出她的来者不善,话锋一点都没接,只包含歉意地表示皇上旨意在前,实在不好放人。
夏槐也不是吃素的,坚持道自己是带着文宣夫人的一片好意来的,法外不外乎人情,若是皇上怪罪起来,定会向皇上求情,不会让他因此怪罪到谢徳仪头上的。
双方一来一回,在门口僵持住了。
一个阁子就那么大,谢徳仪不一会儿就知道了外头的动静,硬生生将舌尖咬出了血腥味儿,才清醒过来。
“将人迎进来吧。”
要是闭门不见,岂不是跟乔虞示弱?
谢徳仪梗着一口气,端正了坐姿,撑着气势等夏槐进门。
“奴婢见过谢徳仪了。”夏槐福了福身,笑容热情,“文宣夫人知道您被皇上禁足,又要抄经又要自省,唯恐您受人怠慢,伤了身子,这不,赶忙给您分配了个得力的人来,保管将您伺候的妥妥当当的。”说完,也不理会谢徳仪的反应,直接往身后唤了声,“弥心,进来吧。”
谢徳仪被她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得不清,她虽然受罚在身,但到底是主子,哪容得了个奴婢放肆!
结果还没开口,就听见了夏槐口中唤的名字。
弥心?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谢徳仪狐疑地看过去,对着来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还是璇玑先想起来,悄声在她耳侧提醒道:“主子,这是以前在夏婕妤跟前伺候的……”
谢徳仪恍然,拧着眉看去。
弥心埋着头,规规矩矩的跪地行礼:“奴婢拜见谢徳仪娘娘。”
态度比方才夏槐郑重多了,谢徳仪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
夏槐笑道:“主子托奴婢来给您带句话,这名宫女往日是伺候夏婕妤的,与谢家就素有渊源,就连谢徳仪娘娘您与这宫女都比常人亲近些,我家主子心怀善意,就想着索性全了你们这场主仆缘分,将弥心调来伺候您,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谢徳仪刚开始还有些不解,犹疑的目光从夏槐的身上转到弥心,从她微微翕动的唇读到两个字——“冷宫”。
她一惊,倏然起身,“是你?”
原来是这个宫女给自己传风报信,将她和许氏串联上的。
她气得美眸都冒出火光来:“果然,果然是……”她张口又要得着乔虞骂出来,被璇玑眼疾手快地堵住了话头,“主子!您先喝口水。”
这要当着人家大宫女的面骂出来了,往皇上跟前一告状,想也知道皇上偏心的是谁。
谢徳仪深呼吸将心头的怒火压下来,冷冷道:“我身边伺候的人够了,谢过文宣夫人的好意,妾不敢领受。”
夏槐对她的怒气恍若未绝:“娘娘此言差矣,这宫女已经往原来当职的地儿打过招呼了,您要是不留,她可也没地儿去了呀。再说了,您与她这般相熟,合该成为主仆,这宫女是个忠心的,夏婕妤临终前都没舍得带她走,您就好好用着吧,就是信不过奴婢,还信不过夏婕妤么?”
这宫女口口声声提及夏婕妤,谢徳仪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刚开口:“你……”
那边夏槐已然先声夺人:“既然这人送到了,奴婢就不多留了,这边还要去太宸宫替主子送东西给皇上呢,谢徳仪娘娘,实在是抱歉。”
这一行她过来,也算是做尽了能刺激谢徳仪的事儿,功成身退。
谢徳仪果然又被激怒了,什么人啊,到她这个才被皇上禁足的人跟前秀宠爱,太不要脸了。
看向弥心的眼神更冷了几分:“说罢,是谁派你来的。”
“谢徳仪娘娘,奴婢有要事同您禀报,还请您关上殿门,防隔墙有耳。”
谢徳仪不屑地哼了一声:“我沦落至此,你就是罪魁祸首,不将你就地杖毙就是仁慈了,还敢故弄玄虚?”
“奴婢不敢,”弥心低着头,语调平稳,“难道娘娘你不好奇,夏婕妤娘娘明明是夏家人,却同谢家私下来往么?”
谢徳仪正色着看去,沉吟半晌,最终还是示意璇玑去将闲杂人等遣出去,把门关上。
“你说。”
……
虽然将弥心送了过去,乔虞自然不可能全然放心,暗自让方得福小心盯着,一举一动能知道的都要上报过来。
因此,桑梓阁中,弥心刚跟她的新主子来了一场深入谈话,晚上乔虞这边就知道了她们谈话的内容。
实在是今天谢徳仪闹得那场大厉害,将宫人都给震住了,小心翼翼地生怕戳了主子的炸点,反倒没心思去注意身边人的异常。
“她倒是机灵,”乔虞笑道,“居然想到将夏婕妤说成是谢家的人。”
也是,夏婕妤在台面上只是夏家不起眼的庶女,而且生母不详,说是谢家早早按在夏家的棋子,这要换个深谙谢家内务的不一定能信,谢徳仪那种半路出家又不懂世家门道的,肯定信了八成。
还有两成是因为弥心经了乔虞的手而下意识戒备的两分。
旁边的夏槐说:“奴婢见这个弥心面上瞧着老实,却真是个心有城府的,主子还是得小心她才是。”
“夏婕妤□□出来的宫女,自然是不凡的。”乔虞若有所思,“当年夏婕妤身死,伺候她的宫人们大多也不在了,这位弥心能全身而退,自然有些手段。”
毕竟夏婕妤身上的秘密连皇帝都忌讳,作为她的心腹宫女,弥心极有可能也知道内情,皇帝怎么会放任她在外呢?
南书见她望着前方怔怔出神,疑惑地问:“主子,您想到什么了?”
“我想,”乔虞唇边缓缓扬起一抹笑,“我阴差阳错地又同皇上心有灵犀了说不定。”
夏槐也笑:“您和皇上情深意重、心意相通,自然是时时刻刻想到一块儿去的。”
乔虞嗔了她一眼:“我让你送去的贺礼怎么样?皇上说什么了?”
今年万寿节,她给皇帝准备的寿辰礼,除了年年都有的画册,还有一对相思树、连理枝的掐丝白玉浮雕扳指,一大一小,整整齐齐的放在特制的锦盒中,在烛光下光泽莹润,精美绝伦。
皇帝左手大拇指上常年带着扳指,每回脑中一想着什么事,手就下意识地婆娑转动起扳指来。
大约是给景谌他们夫妻做完佩饰,她灵感喷涌,兴致勃勃地想给自己和皇上也做上一对,好歹同床共枕这么多年,总不能厚此薄彼。
她原是想做戒指的,只是前世拍戏的时候听说古代后宫中嫔妃待戒指寓意“戒身”不适合侍寝的意思,这时代她倒是没听说,不过换一换,做双扳指也好。
她在让夏槐送去的掐金丝珐琅小方盒里头将两个都放了进去,还附赠了一张小纸条,明明白白的说,如果他喜欢的话就先将男款地给自己戴上,而后在将小的那只带回来给她,若是他不喜欢不带,那她留着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全数给他留着做纪念吧。
狠话撂下了,因此当晚皇帝过来时候,乔虞第一眼就往他手指头上瞄,结果两只手的大拇指都是空落落的,不光她送去的白玉扳指,就是他原来用惯了的那只翡翠盘龙扳指都不见了。
小脸瞬间耷拉了下来,皇帝看得好笑,把宫人们都打发了下去,上前拉起她的手:“见着朕来就这幅表情?不欢迎么?”
乔虞颇为哀怨地望过去:“您拒绝了我一片心意,我伤心一会儿还不行?”明眸水涟涟的,就差控诉他是负心汉了。
皇帝失笑着从袖口处掏出个小方盒来:“朕想着既然是你送的贺礼,朕就拿过来让你给朕带上,免得你回头再说朕敷衍你。”
乔虞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黯然消失无踪,“好啊。”她拉着他过去坐下,从他手中拿过盒子打开放在桌几上,纤指捻起大的那枚扳指,素白的小手向上一趟,冲着他扬了扬,“手给我吧。”
皇帝笑意柔和,顺着她的意将手递了过去,见她肃着脸,十分认真地捏着他的手给他套上戒指,温热熟悉的触感从指腹传来,原本是指使她的意思,不知怎么,心头反而涌上一股奇异的暖意。
“好啦,”乔虞笑眯眯地欣赏着他手上的扳指,白玉色泽温润、凝脂细腻,衬在他的骨节处,恰到好处地中和了几分凌厉,“真好看。”
皇帝还没说什么,她十分坦率地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哝,轮到您了。”
皇帝挑了挑眉,念着她方才乖巧的模样,便也没计较,从盒中拿起小号的扳指同样套在她左手的拇指上,她的皮肤比起他来,不知白了几度,同羊脂色的玉相得益彰、浑然一体,连着她手指关节处细长的纹路也仿佛在玉色温和的滋润下化作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