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听话的林一难得有些踌躇:“……周神医?”
只因这周神医来路极大,有起死回生的大本事。如不是前几年六皇子阴差阳错救了他一命,他也不会安居于此,甘愿在六皇子手下做事。
他做事也不是无条件的,早在到来第一天,他就同六皇子定了规矩:他只出手三次,三次过后,他便远走高飞,六皇子不得阻拦。
六皇子答应了。
林一还记得一年前六皇子奉旨下江南治理洪水,在归途遭到伏击,之所以能死里逃生,靠的就是周神医。
除去那一次,如今不过只剩下两次机会了。
林一心中有些疑惑:难不成真的要为了戚世子浪费这珍贵的机会吗?
魏洵知道他的意思。
他看着林一,只说:“请他来。”
于是林一把已经睡着了的周神医从床上拎了起来,带到了景秀宫。
面对着周神医嘟嘟囔囔的咒骂,他面无表情:“请神医耐心等待。”
这一等便是两个时辰。
周神医单手支着下巴,已经快要在桌上睡着,就被林一中气十足的问好声吓醒。他睁开眼,就看到一向洁癖严重的魏洵浑身被打湿,浑身脏污,再一看,一向要和人保持距离的他怀中竟然还抱着个同样脏兮兮的泥人。
他一下子来了兴趣,嘿嘿笑了一声,探头就想看他怀中那人是谁。
哟,别说,这女娃长得真是俊俏。
怪不得魏洵半夜三更也要跑出去救人,还愿意让出那宝贵的二分之一的机会,把他请来这里。
魏洵怀中抱着戚善,望向周神医,眼中满是血丝。
他沉声:“请周神医救阿善。”
周神医注意到戚善肩膀的伤口,说:“你要我救人,至少得先找人给她换身衣裳,再擦干身体,我这才能替她好好治病。”
魏洵如梦方醒,低头看了看怀中嘴唇都有些苍白的戚善,哑声嘱咐林一:“你去寻一套干净的衣服来。”
说罢就挥退旁人,抱着戚善就要去卧室。
周神医在后面笑:“六皇子,你不找个人帮她换?”
魏洵回头疑惑地看他一眼,皱眉:“放心,我会很小心。”
周神医便笑眯眯地看他抱着戚善走了进去,然后不到一会儿里面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似乎是魏洵撞翻了桌子,害得桌上的茶杯都摔了一地。
很快魏洵就快步走出,周神医注意到他眼神恍惚,满脸通红,就连手都有些颤抖。
魏洵又嘱咐林一:“去找个机灵仔细的宫女来……”
周神医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戚善于是很快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只露出了一小片受伤的肩膀。
周神医看了后说:“不过是那箭上带了迷药,她又流血过多,这才失血昏迷,好好疗养几日,马上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他替魏洵叹息:“这次找我浪费了。”
魏洵不敢看戚善莹白的肩膀。
他目光扫过她没有血色的脸,低声:“没浪费。”
送周神医离开前,一向清冷孤傲的他第一次低下了头,目光恳求:“请周神医替阿善保守秘密……洵不胜感激。”
情之一字,委实有些折磨人。
周神医惊奇地看着和往日判若两人的魏洵,到底是答应了。
等周神医离开,魏洵就把林一叫到跟前。他吩咐:“林一,把刚才那宫女处理了。”
说这话时,表情冷酷,眼中无半分波动。
林一应下了。
退下之前,他小心翼翼地问:“主子,司水……?”
至今还没见司水回来,也不知那任务是成功还是失败。
魏洵冷笑一声:“他不会回来了。”
林一便闭了嘴,默然退下。
*************
戚善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在梦里,一会儿是小小的她带着瑞英去找魏洵玩耍,魏洵独自坐在角落,不理他们,只顾着写字。
一会儿又变成了课堂上瑞英背不出文章,她在后面悄悄地提醒他,旁边的魏澹紧张地双手捏拳,来来回回看少傅和戚善,倒叫少傅发现了问题,罚戚善和瑞英一起抄课文。
最后画面一转,又变成了那个雨夜,她负伤走下山,然后遇到了魏洵,他替她撑伞,要和她解释。
解释什么呢?
其实谁都没有错。
错的是天真地还守着这十年情谊的她。
泪水从眼角滑落。
戚善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
……不是戚家,不是她的卧室。
想到昏迷前魏洵焦急的呼喊,戚善艰难地抬起右手,摸上自己的左肩,触及到了被包扎好的伤口。
她一怔,下一刻颓然地一笑。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你醒了。”
有一双手温柔地拂去了她眼角的泪水,然后在她身后枕上垫子,将她扶坐了起来。魏洵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玄衣,眼下有些青黑,坐在床前。
他轻声:“阿善,不哭。”
戚善轻咳两声,嗓音还有些沙哑:“你都知道了?”
魏洵嗯了一声。
他看着戚善,目不转睛,心中想:她那么好看,其实长得一点都不像男人,身材纤弱,个子也矮了他一头,他以前怎么会没怀疑她是个女孩呢?
扇子上写的真假,夜半的醉酒,还有那句“我也有天大的难处”。
一切都有了解释。
魏洵见她抿唇垂眸,神情迷茫,眼睫不安地上下翩跹,嘴唇都干得有些起皮。
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他无声扬唇一笑,拿起一旁的茶杯,递到了她的唇边,柔声说:“喝水润润嗓吧。”
一顿,接着说:“我……我不会告诉别人。”
所以,你想做什么,想过什么样的人生。
我都不阻拦。
戚善猛地抬眸,不可置信地望过来。
魏洵温柔地抚她的发顶,再次说:“所以阿善,不要害怕。”
我只希望你,不要害怕我。
*************
戚善在宫里修养了三四天,就回到了安国公府。
魏洵早就以皇后的名义向安国公府打了招呼,是以大家都以为戚善只是在宫中玩了几日。戚善归家时,梁氏还有些责怪。
“宫中真的这么好?让你这么多天都不回来。”
戚善抱住母亲的肩膀,和她撒娇:“宫里才不好呢,母亲身边最好。”
她把头埋进梁氏的脖子里,闷闷说:“我以后就待在母亲身边。”
把梁氏哄得眉开眼笑。
她嗔道:“你这坏孩子,真会哄我。”
魏澹也马上就来找她了。
“瑞英没事,那些伤不过皮外伤,也幸好那些人只在刀上抹了迷药。醒来后他知道你安好,就直接去西北了,说是那些人瞧得起他,他也一定做出些成绩来。”
他上下打量戚善,语气担忧:“阿善,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戚善如同以前一样玩世不恭地挑眉笑:“你别忘了少傅当初可夸我是个武学奇才,我若是不当这探花郎,也能当个武状元。”
魏澹见她的确不像有事的样子,松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戚善毕竟还有职位在身,很快就回到了翰林院,继续做起编修的事情来。
面对学士和同僚们的问候,她都表现得若无其事,说词统一:“我那日身体忽感不适,这才夺门而出,让大家惊扰了。”
大家又问她现下如何,她就说:“不能更生龙活虎了。”
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只有程治没有信她的话。
只是他为人体贴,知道哪怕自己去问,戚善也不会如实相告,甚至还要劳神费力地编出一套新说词,干脆就闭口不问。
戚善很感激他的这份体贴。
自从宫中出来后,戚善便再也没有见过魏洵。
两人保持了默契,一下子在对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
日子就这么看似安稳地过着,一直到魏澹大婚那一日。
戚善从翰林院出来就赶往了魏澹新建的府邸中,等被小厮引入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才发现身旁就是魏洵。
两人平平淡淡地互相道了声好。
同宴席的魏琰奇了怪了,他一边看看戚善,一边看看魏琰,好奇:“你俩自小就好得不得了,怎的我瞧着如今似乎生分很多?”
戚善微笑不回。
倒是魏洵开口说:“并无。”
也不知反驳的是两人自小感情好,还是反驳如今生分了。
魏琰饶有趣味地笑。
他本来对参加魏澹的婚礼毫无兴趣,如今却突然来了几分兴致。
戚善一边拿了桌上的果子吃,一边心中想:也不知道今晚的座位是魏澹府上哪位排的?她不过一个小小世子,竟然能够和皇子们位列一席。
也真是看得起她。
不多时,门外鞭炮声响起,吉时已到,一对新人便走进了堂中。
戚善就看到魏澹穿着一身大红袍子衣服,扶着一位身姿窈窕戴着红盖头的姑娘走了进来。魏澹长得英俊,今日穿上喜服,就更显得比往日还要亮眼一些。
她和魏澹也算一起长大,如今看他已经成亲了,心中既替他感到欣慰,又有些时光逝去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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