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明满意的点了点头,给路大宽递了个眼色,同时笑容满面的高声道:“你来的正好!我近日新得了几本经书,听说是从西边传来的,你在西边的佛寺里做过小和尚,懂梵文,你来帮我瞧瞧这是不是真的!”一边说,一边抬腿进了伏魔殿后的院落。路大宽和李令姜会意,连忙跟了过去。
“路千户做过和尚?”一起往后院去的路上,李令姜忍不住问路大宽。后者微微一愣,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没有!这个真没有!是陛下·········陛下他——”
“我随口说的,你就当真了,”李持明说,他回过头来笑着睨了李令姜一眼道:“傻姑娘。”
李令姜尴尬的哂笑了一声,跟上李持明,用路大宽听不到的声音说:“你还说,还不是你满嘴跑大车······把我给骗了!”李持明惊异的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道:“满嘴跑大车?我哪儿有那么大的嘴?车呢?让我瞧瞧是什么样的车能在我嘴里跑还不掉出去?”
“········你这人!”李令姜又羞又恼,对着李持明做了个凶狠的鬼脸,扁着嘴跑到后面跟路大宽一起走去了。李持明哈哈哈的笑。
“所以,下个月初二,也就是三天后,他们会私运一大批棉花和象谷,穿过甘宁府外的郭穆勒沙漠,越过风鹞子林,最后在郭穆勒北同察必商队的人达成交易?”
李持明的面前摊着一张巨大的燕国北境地图。他低头看着那上面写有”郭穆勒沙漠“几个字的一小块地方,那里用黑线绣出了一小块不规则的土地,标着郭穆勒三个字。郭穆勒南边是甘宁府地界,西边是一片与察必接壤的三不管地区——此地风沙大野兽多,环境恶劣又交通不便。只有极少人在此定居。穷困至极,既不属于燕国也不属于察必,是常年被遗忘的地方。
“原来你们挺会动歪脑筋,竟然把这一片穷山恶水开发成了你们私贩货物的乐土········”李持明摸了摸下巴,抬头看向路大宽道:“打听到他们用这条路线多久了么?”
第55章 剽悍
“一年,”路大宽说。他们也是近一年才开始从这里走。宪宗爷在的时候,他们直接走甘宁府外的官道,骑骆驼直达察必,大摇大摆的私贩货物。甘宁穷困,他们早就打点好了官府,根本没人管。您去年下令责成甘宁府改正,他们才吓得改走了小路。
李令姜本来在聚精会神的听路大宽讲解情报,此时终于按耐不住,一把摔开手里的毛笔冷笑道:“甘宁知府是谁?这般尸位素餐!”
李持明看了她一眼,微微俯身替她捡起她丢出去的毛笔。口中习以为常道:“且莫说甘宁知府了,整个西凉行省,恐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一天算一天。百姓叫苦连天算什么,流民满地跑算什么,只要卖棉花和卖象谷的能给他们出得起供奉钱,就一切好说!地方某些所谓的‘父母官’,不过如此!”
“绕来绕去,原来问题还是出在这伙卖棉花的地主身上啊!”李令姜不禁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西北流民问题严重,归根结底是没有土地没有粮食吃。没有粮食是因为没有土地,没有土地是因为土地被大地主们兼并了去。大地主为什么要兼并土地,因为有了大量的土地才能大量出产棉花和象谷卖给察必和蓼国。如此一来,百姓无钱,流民无粮。地主却赚了最多的钱,拿钱从中部和南部大粮仓买来最多的粮。而朝廷呢,原本朝廷应当从西北收取的粮税钱税,全都收不上来,因为流民根本没有这些东西。地主们倒是有这些东西,可他们买通地方知府乃至布政使,谎报田地数量甚至谎报作物,借着天高皇帝远京师难以管束,占据了最多的地方,赚着最多的钱,最后却只交了一点点税款········“李令姜说着摇了摇头,语气颇为鄙夷道:”他们赚这种昧良心钱,良知不会不安吗?“
“他们只要钱罢了,什么良知不良知的。”李持明冷静的答道。“你还没说他们擅自越过关口到关外去同番邦交易,私自贩卖国内物产到国外却半点商税都没有向朝廷交呢!他们这样一来,苦了百姓,穷了国库,却只富了他们西北几大家族。同东南沿海那些偷偷出海经商却又钻空子逃税款的商贾比,有什么区别?”
“确实没区别,”李令姜说。“国库里没钱,西北灾年,两江水灾时国库就没有足够的钱粮去赈灾。也没有足够的钱财去巩固塞防。眼下北边的鞑靼虎视眈眈,浙闽沿海倭乱不断。没有一个是不需要用钱的。西北和东南的形势若是不管,再这样下去只会困天下而肥巨富!于公于私,于国家于下层百姓,都没有好处!”
李持明没有说话,但很显然,他非常同意李令姜的看法。一旁的路大宽也忍不住拍手称赞道:“郡主可真是看得清!这些东西我也知道,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说·········还是陛下和您厉害,三句两句就把问题分析的清清楚楚!”
李持明看了路大宽一眼,又把眼神落回李令姜身上,口中笑道:“大宽你也这么觉得?”路大宽摸了摸后脑勺,腼腆的说:“我也不懂,但是我觉得郡主说的还挺对的!”
“确实,而且阿韫把朕之前一直连不上的因果链给连起来了。”李持明点了点头,又低下头来去看地图:“朕成日里被内阁那群人弄得头昏脑涨,有时候当局者迷,有许多次朕想要把这些都理理清楚,可总是理到一半就走偏了,乱了。今日阿韫给朕这么归纳总结了一番,你说这世上的事,还真是有因就有果。一切的根因,就在那些蛀公器而肥私己的豪强巨贾!”
“那·······陛下打算怎么办?”李令姜看着李持明提起朱笔,在郭穆勒沙漠以北画出象谷商队的路线,眸色幽深,深不可测。这时候,李持明直起身子,看了看路大宽,又看了看李令姜,他的脸上浮起一个不带感情的笑:“怎么办?人赃并获喽!”
“郭穆勒沙漠以北原则上属于我大燕的地盘,然而由于穷山恶水,近年来放松管制而使得察必乘虚而入,在此地营建岗哨,驱赶我方镇守官兵········”甘宁总兵邓虎臣的语气飞快,一边用手上的小棍敲击着地图上的点。李持明专注地听着,时不时同他低声商议着什么。李令姜坐在他们对面,心里忐忑害怕,又激动不已。
再过两个时辰,他们就要到甘宁边界的郭穆勒沙漠了。
距离那场伏魔殿谈话已经过去三天,三天前的下午,李持明亲率霹雳军,携路大宽和李令姜一起自北大营出发,在朝中还未发觉的情况下自京师向西北而来。他们马不停蹄,终于在第三天上午赶到了甘宁府。甘宁总兵邓虎臣已经提前得到了密报,早就给军中下了密令,在此地静候陛下御驾。他没有通知他的上司三边督军。因为他知道那人和知府甚至上面的布政使都是一伙的。陛下即将驾临此地同他们一同作战,他相信,这比任何一个督军亲自督战都管用。
邓虎臣的预料没错,甘宁府的驻军翃兵的确对皇帝的到来十分兴奋。事实上,他们岂止是兴奋,简直是乐开了花。虽然李持明是低调入营的,并未安排什么欢迎仪式。但皇帝驾临的当天清晨,就有起码十几个士兵,因为好奇皇帝长什么样而想尽办法靠近皇帝所在的营房,最后被当场抓获,讪皮讪脸的笑着被罚吊在营地中央的柱子上。
李持明刚和邓虎臣、路大宽商议完今日午后出征之事,掀开帘子从邓虎臣的营房里走出来,迎面便远远看见几个嬉笑的身影被悬空挂在营地中间的木头桩子上。他好笑的眯起眼睛打量着那几个被挂在木桩上还要互相用脚攻击同伴来玩闹的士兵,觉得很有意思。“这是你的兵?”他问邓虎臣。后者略有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憋着笑答道:“·······是,是臣带的兵。呃,那个·······他们几个有点儿二,陛下别见怪。”
李持明身在军营,便也早已入乡随俗做了将军打扮,一身利落的黑衣红裤,外披铠甲,脚踩军靴。胸前的护心镜在清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他头上戴了皮质的冠带,一根坚硬尖锐的铁簪束住了他的头发。李持明的腰际这次悬挂的不是他那柄一团和气扇,而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小匕首。他踩着边塞黄棕色的土地一步一步上前去,试图看清那几个被挂起来的士兵。于是为首的士兵就冲他发出一声大喊:“嗬!你们快看!这是不是跟着皇上来的大人!”
几个被吊起来的人一齐将眼神转向了皇帝,有的面露疑惑,有的一脸好奇,还有的一副毫无畏惧的模样,李持明打量他,他也打量李持明。
于是李持明率先开口道:“几位弟兄是因何缘故,竟被你们的长官挂在这儿了啊?”
一脸好奇的士兵立刻回答道:“也没啥缘故,俺们就是想看看皇上长啥样子。”
李持明听了这话,不禁乐了:“皇上又不是倾国倾城的公主,你们好奇皇上长啥样子做什么?”
“我听说,皇上勇猛过人,武艺超群,登基前还是京城一等一的武艺高手。我也是练武的,就想看看!”适才一脸疑惑的士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