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侍郎听了这话,十分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道:“微臣不会声张,陛下放心吧!”然后他在李持明点头起身丢西瓜皮时一个迈步上前,袍子一撩单膝下跪大声道:“臣梅燕泽护驾来迟!望陛下赎罪!”
“哗啦啦啦啦啦——”整条街的百姓都给李持明跪下了。
李持明扭过头来,无奈的对着这几日同自己朝夕相处的百姓微笑,同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梅燕泽,你是猪耳朵吗?”
陛下的胡闹之旅——老臣们眼中——就此结束。他黄袍加身,吓坏众人。滨州知州当即就一个白眼晕了过去。李持明低头用手指试了试他的鼻息,抬眼哼哼哼的笑道:“有气儿,没死,无事。”他转身离开,想了想又折回来道:“等你们知州醒来了,跟他说让他学的硬气点儿,以后该要的东西就要。三司那边不会再这么混账了。朕会吩咐他们盯着,让流月府和靖相府那边不准再这么混账截你们东西·······”
知州身边的主簿吓得抖如筛糠,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皇帝的这一场出巡,以低调开始,以高调告终。延绵数里的旌旗队伍宣告了皇帝的隆重回归。虽然当这支长长长长长的队伍穿过全国的大半个地方时,许多百姓从家里探出头来都在互相嘀咕:“皇上什么时候跑到两江去了?”
“怎么还把永嘉郡主给带上了?”两个趴在酒馆窗口,一边磕花生米一边目送旌旗队伍的小酒保嘁嘁喳喳的议论。
“哎,这小丫头,皇上真是走哪儿都把她带哪儿,不是说不是兄妹吗,也不避嫌!”
“避嫌?呵!他要是知道这个道理,他就不是今上了!把小情儿封成郡主,还假惺惺的说那是瑞郡王养女,是自己救命恩人,瑞郡王都薨了,又不能坐起来跟他理论!啧,我看大燕百年基业啊,就要毁在咱们这位手里喽!”
第25章 遇刺
“你小声点儿!又不是就你知道!”
“怕什么?不是都这么说吗?若说掩耳盗铃,那也是他陛下先掩耳盗铃的。他不说,谁知道他那会儿都把永嘉郡主给接宫里去了?诶,你说·······会不会这永嘉郡主,真的是今上的妹子啊,今上是为了效前朝废帝纳侄女,才——”
“瞎说!郡主跟那个绿帽子郡马不是还没和离吗,今上再怎么胡闹,也不能——”
“咻咻”两声,身材高大的胖老板从后面走来,拿起抹布毫不客气的抽了两个小酒保的脑袋,口中怒道:“一天天的不干活净会给我生事!这些东西,陛下昭告天下了吗?没昭告天下那就是谣言!也不知道你们一天天的都是从哪儿听的这些·······幸亏如今朝中有陈阁老,宽仁爱民,陛下卖他三分面子也不会让民间因言获罪。要不然就你们这几句,都够你们在天字狱里坐上八百回了!
两个小酒保被打的一缩脖子,回头冲着老板——也是他俩的叔父——吐了吐舌头。其中一个小酒保嘟囔:“这不据说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吗?我听前街吕老爹他儿子的同年贡生张大学问他表哥李大本事说他在京城给瑞郡王府一位夫人倒马桶时听府里的一位嬷嬷说她儿子在宫里当差打尚膳监杜公公那儿听来的,说陛下本来都准备昭告天下了,结果郡主突然重病不起了。这才搁置下来呢。”
老板气的又抽他一记,恨声瞪着他:“你亲眼见那杜公公说啦?”
“没——没有·······”
“那你亲眼见那嬷嬷他儿子说啦?他儿子是做什么的?”
“给宫里送菜的啊·······这——我肯定不能亲眼见呀,人家在京城,我在直隶······”
老板把白眼一翻,一巴掌将臭抹布丢在酒保头上,抹布溜下来遮住了他眼睛:“那你特么说个六啊!给我滚去干活去!”
李令姜终于脱掉了太监服,再也不用假扮福禄寿的小跟班儿了。但她也不能穿自己喜欢的贵公子混小子装,因为如今距离京城越来越近,而她也得做回大燕的永嘉郡主。穿着石榴红凤尾留仙裙,木桃陪着她坐在宫绦华盖车里,一边帮她编辫子一边笑道:“这一回出去可真是苦了郡主啦,瞧瞧咱们这一个月跑了几个州府?这回回去我和采薇他们可有的说了!”
李令姜笑道:“我倒不觉得吃苦。这一趟出去瞧了不少地方,还比住在郡主府有趣儿的多。你要我说,我在外头野的久了,还不太想回去呢!”
“郡主又说孩子话······”木桃叹息道。“外头再好,到底比不得郡主府安全舒服呀!您这次出去毫发无损,其实还是得亏了陛下处处想着您,顾着您,一直护着您呢!”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欣羡的笑来:“我本以为陛下如今登基了,对您恐怕不会像过去那般上心,没想到,陛下待您还是像从前那般好。这一点,郡马真是连陛下一根指头都不如。”
李令姜的眼神暗了暗,不动声色的问:“陛下待我这么好,你难道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木桃语塞,片刻之后她轻轻的说:”假如陛下不是您的亲阿兄,您会不会——“
“可他的确是我的阿兄,所以木桃,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种话了,”李令姜说。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好吗?”
木桃点了点头,脸上悻悻的。
车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李令姜正打算岔开话题,说点轻松地东西来活跃活跃气氛,忽然间,他们的车子剧烈的颠簸了一下。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乒!”的一声,外面传来一声堪称刺耳的噪音。下一刻,李令姜惊恐地眼看着自己乘坐的马车就这么向左边翻去,最终咣咣铛铛的一路滚向了左边。
马儿在悲鸣,刀剑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人在声嘶力竭的喊着什么,她拼命想要弄清楚那嘶喊声是在说些什么,可怎么也听不清。“轰!”的一声巨响,马车终于彻底停止了翻滚。李令姜感觉自己的胳膊被擦伤了,她的头也磕在了马车侧壁,有热热的感觉传来,李令姜冷静的伸出手去摸向那发热的地方,于是她摸到了一丝鲜血,正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
那一瞬间,她的耳朵像是突然清明了一样,她终于听清了外面大喊大叫的人在说什么。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他们喊的是:“皇上!遇刺了!”
第26章 慰藉
已经是夜里三更了,南直隶宥县最豪华的宅子里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嘁嘁喳喳的人影在廊檐下穿梭,蓦地停下一个人,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过后,又飞快的走开。一行御林军打扮的兵士紧握着□□伫立在廊檐外的空地上,个个眉头紧锁,面色凝重。院子里杂七杂八的站着一群身穿官服的人,统统伸长脖子,聚精会神的盯着一个方向看。
院子中间的正房。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鹤发童颜的郭御医筋疲力尽的从里面走出来。一众官员见状,立刻“呼啦”一声围了上去。
“郭院正!陛下如今——”
“陛下有无大碍?”
“陛下安否?”
“陛下他——”
“陛下他——”
郭御医对着众人疲惫的点了点头,又抬起双手拱了拱道:“诸位大人放心,陛下眼下已无大碍。只是那刺客凶残,创口出血过多。陛下龙体受损,须得好生补养方可痊愈。”他环顾了四周一圈又道:”陛下吉人天相,必定不会有事。他托我告诉诸位莫要担忧,放缓回京速度,但需即刻回京,不得延误!”
在众位大臣嘀嘀咕咕的议论皇上即刻起驾的决定时,李持明□□着上身,垂头坐在屋子里的罗汉床上,仅用宽宽的纱布护住受伤的左肩。淡淡的血迹从他肩头的纱布下渗出,把纱布浸染的一片水红。他盘着腿,身上沾血的黄袍早就脱下来扔在罗汉床脚。此时下身只穿了条洁白的衬裤,裤脚打着绑腿。李持明眉头微蹙,脸颊一侧流下一滴汗水,轻不可闻的“啵”的一声,汗水滴落在了他□□的胸前。肩头的伤口又疼了。他下意识动了动,牵动着胳膊和胸前肌肉。于是那滴汗水一路向下流去,最后没入他裹在肋下的纱布里,不见了。
李持明睁开眼睛,轻轻倒吸一口凉气,真疼啊·······果然是出了许多血的口子,方才郭御医建议给他的配药里加一些麻沸散抑制疼痛,他应该同意的。李持明冷静的想。
“不过出了这么多血,想必外面那群人,也都吓坏了吧。”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李令姜。听人说她方才也受了伤。不知道这丫头这会儿怎么样了。李持明略一思忖,利落的跳下了罗汉床。不小心又牵动他的伤口了,他眉头微微蹙了蹙。正要喊福禄寿过来帮他找一件新外袍穿上,他好去看看李令姜。就听得门口传来女子的低吟声。“吱呀”,门打开了,李令姜包着纱布的脸出现在了门后。探头探脑的,犹犹豫豫。
李持明喜出望外,惊讶的瞪大了眼睛,笑了。”阿韫!“他高兴地招呼那半个身子还躲在门外的女孩子。”你来看阿兄吗?“
“嗯······”李令姜局促的点了点头,慢吞吞的从门外挪了进来。她依旧穿着石榴红凤尾留仙裙,头上的发饰都摘掉了,此刻只简单的梳了个元宝髻,在额头受伤的地方裹了一块纱布,遮住她今天落下的新伤。李持明连忙走上前,俯身查看她额头的伤,一看之下不禁大怒:“天杀的贼人!行刺我便行刺我!为何要伤我的阿韫!”他握住李令姜瘦削的肩膀让她转着圈给自己看,口中问道:“还有别处受伤吗?”李令姜点点头,抬起手肘让他看自己的左臂。那边也擦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方才已经被御医处理过了。李持明低头看看那道口子,又看看李令姜前额的伤,眼神中满是疼惜和悔恨。他抬起没有受伤的那条胳膊摸了摸李令姜的头顶道:“都是阿兄不好,害的阿韫跟着我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