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岩无奈地点头答应。
武师倒是好寻,没两天便请来了一位,在听雨轩后面清理出一片空地,靠着东墙立两座箭靶,专用于习练射箭。
但在沈书岩看来,这名王姓武师的箭术可远远比不上他那天从酒楼上看到那位武官。在密集的人群中,贼人还在左冲右突地奔逃,如此都能精准地一箭命中,这手功夫实在是漂亮!
一样是学,有高手指点与跟着平庸之辈依样学样,差得可太远了!
心有不甘的沈书岩只能让自己的小厮去打听。
蛐儿找到了上斜街茶馆,向里面的闲汉打听,问到那天在上斜街周边巡逻的都是神机营的兵士,他要找的神箭手,定然也是神机营的。
沈书岩听了蛐儿的回禀,胸口就火热起来,简直是片刻都按捺不住这颗狂热跳动的拜师学艺之心。
于是顺理成章的,沈小侯爷又一次逃学了。
神机营外的守卫见过不少高官大将,可如沈书岩这般年纪不大,衣装光鲜的公子哥来军营可就稀罕了,见他便问:“小公子这是来找谁啊?”
沈书岩彬彬有礼地说明自己身份,接着便道出自己的目的。
说起那日在上斜街一箭擒贼的事,神机营的人都知道是萧旷办的漂亮事儿。于是守卫请沈书岩在营外稍候,自入内通传:“萧把总,外头有位庆阳侯府的小侯爷求见。”
萧旷皱了皱眉,心中疑惑,沈童的弟弟找他做什么?这一世他们还不曾见过面吧……难道是沈童让他来的?但这就更说不通了啊……
“他找我何事?”
守卫回话:“说是洗象那天见识了萧把总的箭术,想要向您拜师学功夫呢!”
边说边忍不住好笑,这些公子哥还真是任性,想一出是一出,先别说萧把总有没有这功夫教这小侯爷,就算是肯教,这位皮娇肉贵的小爷吃得起这苦么?怕是不出三天就哭着回去了吧?
萧旷一听是这缘由,倒也释然了,那天沈童出现在酒楼后胡同,沈书岩应该也在附近,想是看到他射箭擒贼那一幕了。
他轻轻摇头:“就说我在练兵,让他走吧。”
守卫领命退出营房,经过校场时,见高湛朝他招了招手,便急忙过去听吩咐。
高湛问他:“营外是谁来找萧把总?”
萧旷与高湛自来交好,神机营内都知道两人情同手足,何况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私隐,守卫便把沈书岩的来意与萧旷回绝之事说了。
高湛听完事情前后,朗声大笑:“这小侯爷有点意思!我见见他。要真是个好的,萧旷不收他我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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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书岩在营外等得心焦,忽然见有名高大健朗的男子出来,顿时眼睛一亮,暗道就是这一位了吧?
来者两腮确有些胡茬,肌肤是经常日晒而造成的黝黑,一双浓眉下的双眸却精光四射,神采熠熠。
沈书岩不觉得他像姐姐说得那么不堪,反而觉得他英俊神武,器宇轩昂,绝对符合他这些时日来对“大英雄”的想象,甚至更神气,更威风!
少年的崇拜之心顿时大盛,远远便朝高湛行了一礼。
高湛更觉有趣,让守卫放他进来,对他道:“你想学射箭?”
沈书岩一听拜师有戏,连连点头:“是啊!敢问将军贵姓?”
高湛带他往校场走,边走边道:“小小把总,当不起小侯爷称将军。鄙姓高,名湛。小侯爷之前可学过射箭?”
沈书岩说自己学过几日,高湛便让人拿弓过来让他试。
沈书岩初学射箭,王姓武师给他用的是半石的弓,即使如此,要拉满弓也需费上他十之八、九的劲力了。
可这是军营中,最轻的弓也要一石之力才拉得开。沈书岩哪儿知道其中厉害?戴上扳指便搭箭张弓。
才用力他就察觉到差异,却因面子强撑着硬拉,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也没能把弓拉满,勉强拉到极限,手都抖了,对着箭靶自然毫无准头,一松弦,那箭不知飞哪儿去了!连个靶子的边儿都没沾着!
校场上本有不少兵士在操练,听说有个小侯爷来射箭,更是有不少将官兵士聚拢来看热闹。这帮大兵都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人,见此情景立即大声哄笑起来,丝毫没想过要给这位脸嫩皮薄的小侯爷留面子。
沈书岩又羞又气,脸红得堪比煮熟虾子,当即丢下弓落荒而逃。
高湛望着他匆匆跑远的背影,好笑地摇摇头,这些公侯家的娇贵小哥,当真是受不得半点委屈啊!
萧旷听见外头闹哄哄的笑声,出来查看,听高湛说完经过,倒是舒了口气。
以他对自己兄弟的了解,高湛的本意并非是羞辱沈书岩,但这样一来倒也歪打正着。沈书岩经此一事,肯定不会再来找高湛,那么高湛也就不会再卷进那女人的恩怨情仇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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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童得知书岩回府了,吃饭时却没见着他,问了丫鬟才知他在听雨轩后头练习。
她找了过去,却见他拎着个石锁,咬牙奋力甩过头顶,举高片刻再放下,换手继续重复。
在这动一动就会出汗的三伏天,他练得满脸通红,汗流如雨,不光漆黑的鬓发被汗水湿透,连身上的单衣也被汗浸透,贴在肌肤上,显出少年纤瘦的身形。
“书岩?”沈童看他神情不对,担心地唤他,“你这是在练什么?”
沈书岩放下石锁,气喘吁吁地道:“练功啊!我力气太小了,稍微强一点的弓就拉不满。”
“王师父呢?练功怎么不找他教你?”
“他教我练的都是童子玩的弓!练得再准又有什么用?!”
就说这几句话的功夫,不断有汗从他额头淌下来,沈童见状,掏出丝帕递给他:“擦擦汗吧。”
他接丝帕时沈童留意到他手在轻微发颤,急忙一把抓住细看:“你的手怎么了?”
沈书岩低头看了看:“没啥啊,大概是累的。”
他试图把手抽回去,沈童却用力扣住他手腕不放,来回拉扯了两下,沈书岩竟然挣脱不了!
“瞧瞧,你这会儿还没我的力气大!”沈童蹙眉说道,“该歇歇了。”
她叹了口气,又柔声道:“要练射箭也好,练力气也好,都非一日之功。哪有一口吃成个大胖子的?要是练过头伤了筋骨,那就想练也练不成了。”
沈书岩垂头不语。
沈童拉他往回走,吩咐箜篌先去切几片井水镇过的西瓜,同时准备些细盐,接着又命小丫鬟回去传话,让书岩屋里的丫鬟准备热水给他沐浴。
待沈书岩吃过沾盐的西瓜,再洗个温水澡,人便缓过来了。
沈童屏退了屋里伺候的人,询问他今日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沈书岩这会儿也冷静下来:“我去了神机营。”
沈童微惊:“你去那儿做什么?”
“姐姐找不到那人,我就自己去找了。”
沈童敏锐地察觉到他不再称其为大英雄,而是“那人”。
“你见到他了吗?”
沈书岩点点头:“他叫高湛,是神机营的把总。”
第7章 【鸟惊】
沈书岩把在军营的经过说了一遍。
沈童听完才知他是受了高湛戏弄才会这么发疯练功。不管原书里是如何描写高湛的,在她看来,此人本质上就是个极度自私的自恋自大狂。
她心中有气,既对高湛的厌恶更深了一层,也气书岩为了学射箭而随意逃学。
在这侯府里,沈书岩争气了,她的腰板才硬的起来,这侯爷弟弟不像话,连带着她也要被人看不起。
沈童深吸了一口气,劝说道:“书岩,要知道寸有所短尺有所长,你很聪明,你的长处在于头脑,而不是武力。实在没必要以己之短攻人之长,而是应该发挥自己的长处,多钻研学问,多思辨为人处事的道理。”
沈书岩低着头一声不吭。
沈童本人是独生子女,父母对她的教育尽心尽力,她在读书方面一直很顺利,成绩也还不错。虽然有几个表弟表妹,但也都属于规规矩矩的孩子,对于沈书岩这样类型的淘气男孩,她还真是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把该说的都说了,能劝的都劝了,沈书岩还是没什么表示。
沈童轻叹口气,只能慢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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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沈童才起床就听说书岩天不亮又开始了练习。她匆匆梳妆后赶去听雨轩后的空地。
沈书岩没有像昨日那样举着石锁胡闹蛮练,正绕着场地跑步。沈童便没有叫他,安静地站在一边。
晨光微熹,天际尤挂一轮冰盘般的明月。
少年穿一件玉白单衣,系着一道墨色腰带,束发的细带与碎发飞扬,晨曦中的身姿像是白桦树一般挺拔而充满生机。
沈童默默望着他跑过了整片空场,直到东墙边的箭靶。
绕过箭靶后,沈书岩看见了她。他一愣停步,接着加快脚步跑到她面前,胸口起伏,急促地喘着气,语气急切地解释道:“姐姐劝我的话有道理,但我,我……”
沈童微笑着道:“你要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不能耽误学业,再也不能像昨日那样自说自话地逃学;第二,练功也好,练射箭也好,都要听王师父的指导,不能自己瞎练把身子练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