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诺呆滞:“你早知道我要来?”
他神情淡淡:“不是昨日就约好的吗?”
田诺:“”秦妈妈还跟在后面,她当然没法否认,硬着头皮问,“白大人要整理的古籍在哪里?”
他不动声色,配合异常:“喝完茶让锄药带你去。”锄药便是昨日侍奉他的其中一个小童。
田诺乱跳的心稍定,规规矩矩地在他对面跪坐好,抿了一口茶,眼睛一亮:“茉莉花茶?为我准备的?”
他淡然道:“闲来无事,正好在试这个方子,你来得巧。”
田诺忍不住看向他。他低垂着眼睑,神情平静,没有看她一眼。她却注意到他不自觉微动的指尖,原本紧张的心情忽然放松下来。
时人煮茶,用的是茶饼,碾成粉末,里面要放上葱c姜c盐等佐料。那味道她无论如何都适应不了,因此一直会做甜甜的花茶。他不是很爱喝,还曾取笑过她娇气十足,如今,却自己在煮这个被他鄙夷的娇气十足的花茶,鬼才信他是为了试方子呢。
田诺心情大好,也不拆穿他,笑眯眯地道:“是吗?那我的运气当真不错。”
不得不说,白雁归的手艺真不错,他炮制的花茶,花香茶香融合无间,淡淡的苦涩中带着清冽回甘,实可称得上上品。
田诺很给面子地一连喝了三杯,还是秦妈妈忍不住了:“县主,我们在此不宜久留。”时下民风还算开放,青年男女只要不是单独相处,见个面,喝个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田诺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身份贵重,呆在外男的住处时间太长,委实不大合适。
白雁归便唤锄药过来。锄药恭敬地道:“县主请跟我来。”引着田诺去了东厢藏书的屋子。秦妈妈也要跟进去,锄药拦道:“妈妈留步,大人的藏书室乃机密重地,平时连我们这些人都不许随意进去。妈妈和这位姐姐不如跟我去茶房喝茶等着吧。”
秦妈妈被他一唬,惊讶白雁归对田诺的信任,自己却不敢进了。想想白大人还在厅堂,藏书室里没有旁人,田诺一个人倒也无碍,放下心来,果然跟着锄药去了茶房喝茶。
田诺掩上门,好奇地打量白雁归的“藏书室”。
这里自然不是什么藏书室,而是白雁归的书房。里面窗明几净,一尘不染,靠墙放了好几个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堆着无数竹简,排列得出奇整齐;窗下则是一个大大的案几,笔墨砚台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几下铺着坐席,叠放了几个竹编的蒲团,看着倒是清雅。
身后有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声传来,她回头,见白雁归从另一侧门掀帘而入,清冷如谪仙的面容上,一对黑如暗夜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她。
说也奇怪,从前他这样看着她,她会不适,偶尔也会害怕,却从来没有如这一刻般心跳如鼓。
“阿兄”她低低而唤,声音如她的身子一般微微战栗着。原来心境不一样了,即使看到曾经熟悉的人也会有新的奇妙的感觉。
他停下脚步,移开目光,声音平静:“县主有事只管说,这声‘阿兄’下官当不起。”
这是还在生气呢?小心眼的家伙!田诺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决定不和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计较,柔声而道:“今天的事,谢谢阿兄了。”
“谢我?”他似乎嗤了一声,“县主今天难道又备了谢礼?”
她对他语中刻意的尖锐与疏远不以为意,笑得柔软而甜蜜:“谢礼自然是有的。”
他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却在看到她灿烂的笑颜时心头重重一跳,一时心旌动荡,几乎难以自持。
“什么谢礼?”他心神恍惚了一瞬,有些失神地追问。
她眉眼弯弯,刚刚隐约生起的冲动越发强烈,只觉一颗心怦怦跳着,几乎要跃出胸腔:“你闭上眼。”
他心里一叹,终究没法拒绝她,依言闭上眼。只觉她的气息慢慢接近,忽然脸颊上有一柔软之物轻轻一碰,随即退开。
这是?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往面上涌去,整个人都呆住了。睁开眼,恰看到她背着手,放下踮起的脚尖向后退去,吹弹得破的脸颊上红云密布,娇艳如三月的桃花。
“诺诺?”动作快于意识,他一把抓住她,再维持不住外表的冷淡,“你”
终于不叫她县主了?她粉面如醉,调皮地眨了眨眼:“阿兄是对我刚刚的谢礼不满意?”
他的目光落到她嫣红的樱唇上,喉结不自觉地上下动了动,只觉如在梦中,声音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面若红霞,眼睛却在闪闪发光:“我只是想试试,我是不是还把你视作兄长。”
“胡闹!”他骤然恼怒起来,厉声而斥。她也实在太大胆了。这也是可以试的?幸好是他,若是别人呢?
她却丝毫不惧,悠悠而道:“阿兄,你的脸红了。”从来苍白的面色有了血色,连浅淡的唇都鲜艳起来,为他清冷的容颜凭添了无数艳色,越发惹人垂涎。
白雁归:“”满腔喷薄的情绪被她轻巧堵住。
她却忽然又跨前一步,与他近得几无间隙,纤白柔软的小手抬起,轻轻抚上他脖颈上的伤口,呢喃而道:“你就不问我刚刚试下来的结果吗?”
颈间细腻的触感叫他浑身都僵硬起来,拧眉不语。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阿兄,刚刚那样,我很喜欢,就像你说喜欢这个伤一样。”
少女甜蜜的声音如细细的羽毛挠过心尖,白雁归浑身都仿佛有电流蹿过,连指尖都酥麻起来。他与她曾有过比这更近的距离,更亲密的接触,可没有一次比得上她这轻轻的一抚,柔柔的几句,令他全无招架之力,如入云端。
他从不知,本已觉得无望的感情一朝得到回应,竟是如此甜美畅快,令他骤生此生圆满之感。他的诺诺,真是全天下最可人的小姑娘。
她眉眼盈盈,枕上他肩:“幸好,你不是真是我的阿兄。”
他再无力抗拒,手臂伸出,如奉珍宝,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
秦妈妈和桂枝坐在茶房中,边喝茶边聊天。说是聊天,其实主要是秦妈妈在大骂黎氏,桂枝时不时地捧一句场。秦妈妈谈兴大发,将昔日之事透露了七七八八。
黎氏原是自幼侍奉郭畅笔墨的贴身侍女,貌美伶俐,向来受到郭畅与郭畅的母亲郭太夫人喜爱。魏夫人进门后,容貌明丽,性情张扬,与郭畅少年夫妻,初时还是如漆似胶,可时间一长,两人都是脾气强硬之人,不免有了矛盾。黎氏便时时在中间劝解,得了郭畅看重。
等到魏夫人怀上长子,当时还健在的郭太夫人作主,为郭畅纳了黎氏和另一个婢女卢氏为妾。魏夫人虽然伤心,但想到这种事总是难免,黎氏侍奉她又极其谦卑谨慎,也就慢慢接受了事实。
到魏夫人怀上郭田时,因联姻需要,郭畅又从外抬回了齐地首富的女儿简氏为贵妾。此后,随着郭畅职位越升越高,因着各种联姻需要,内院的女人越来越多,黎氏在里面便越发不招眼了。
黎氏为人谨小慎微,行事低调,即使相继生下了郭畅的庶次子与庶次女,竟然也没人注意到她,在内院的倾轧中始终安然无恙。
直到嫡长子郭山夭折。
内院的平静被打破,各院有子无子的美人各有盘算。魏夫人心伤幼子早亡,离开郭府,暂居别院。后院无人辖制,几场大戏下来,混乱不堪,乌烟瘴气。黎氏安安静静地守着一儿一女,奇迹般地再次安然无恙。
这一次,连魏夫人都不敢小看她了,令她暂时代管郭府内院,她却坚持不受。
一年后,魏夫人带着女儿返回郭府,路上遇流寇袭击,千钧一发之际,将小郭田交给乳母侍卫杀出重围,自己留下吸引匪徒注意。结果小郭田意外失踪,魏夫人追查真相,无意中发现其中有人为插手的影子。再要追查,郭畅却出面喊了停,并将当时魏夫人抓到的人证尽数处死,不许她再往深处追究。
一场大闹后,魏夫人到底敌不过郭畅,伤心绝望之下,封闭主院,不见郭畅。等到九年后再出来,郭府的中馈已经完全交到了当初不显山不露水的黎氏手中,黎氏的一双儿女,也成了郭府最尊贵的小主人。
这些事,当初经历时不觉得什么,回头再看,却是不寒而栗。
桂枝惊讶:“当初害县主失踪的就是黎氏吗?”
秦妈妈咬牙切齿:“证据已经全被毁去,我们无法肯定。可这些年来,真正得益的只有黎氏和她的一双儿女。”
暖暖的斜阳从半开的窗户照入,春风拂面,温暖宜人。
田诺懒洋洋地趴伏在窗台上,一手支颐,表情惬意:“阿兄这里布置得可真舒服。”
白雁归端端正正地跪坐在案几后,正一丝不苟地磨墨。闻言,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道:“你若喜欢,可以常常来此。”
她回头看他,见他身姿笔直,神态专注,眼珠转了转:“这可不行,你已经不是我阿兄了。就算阿娘惯着我,也不能放我常常来你这里。”
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