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福低声汇报:“江湖上消息灵通的人不在少数,这小小的丹石城竟来了几十号高手。昨天,衙门里又来了一位贵客,听他们说,是南平侯家的世子,恐怕也是来者不善的。”
白微忧心如焚,表现出来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从容对四周围着的人一抱拳:“晚辈知道各位前辈必有话说,只是小子与师妹远道而来,还望容我们安顿下来,略备薄酒,与诸位把酒言欢。”
应付完了江湖同仁,住进客栈,院门一闭,白微的脸上才显出一丝凝重的样子来。白芷对江湖事知道的并不多,一直安静地随行。进了院子,张福才说:“大小姐的院子在隔壁。”白微便道:“不必了,她住这里上房,将我的铺盖挪到东厢。要悄悄的,不要让人知道。”
张福使个眼色,自有人帮同带来的仆役去办,他自己却陪着白微、白芷在厅上说话。他说的并不比白芷之前知道的更多,只添了一个细节:“小人曾想求见闵神捕,他老人家却是谁都不见,今日又去梅坞了。”
白微与白芷交换了一个眼色,道:“知道了,用我与大小姐的名义给他送张帖子,请他今晚来吃酒。”
张福心道,二少爷怎么不避着大小姐了?看来传闻中大小姐的种种并不能做准的。答应一声,看白微没有别的吩咐,便说:“小的连旁的帖子、酒席都一同准备了吧?”
白微笑笑:“你辛苦了。”
张福说一声不敢,飞快退了出去操办。
白微对白芷道:“你也收拾一下,换身利落些的衣裳,袖镖要随身带着。照说今晚应该是试探,不会动手。不过事情拖得太久了,今晚未必就照着套路来。”
白芷想了一想,问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白微犹豫了一下,迟疑地道:“注意分寸,你看我暗号,我右手敲左腕两下,你就小小发作,敲三下,就大闹。左手敲右腕,你就停,行不行?”
“行,”白芷又提醒了一句,“那个什么世子,出场费不会太便宜。他总不至于只是来看热闹,把官场上的人卷到江湖事里来,事情不大啊。”
白微皱皱眉:“恐怕事情还是出在‘赈灾’上头了,还是别与他起冲突的好。咱们不要与官府中人走得太近。”
“行。”
两人又商定了暗号,便各自准备去了。白芷进了上房,洗去一身尘埃,换了身月白的袍子,又穿了双轻便的鞋子,将袖镖再三检查,想了一想,又多带了两袋替换的飞镖在身上。她收拾的时候,白微已陆续见了白家在丹石城的人、几个与白家交好的势力。
到得晚间,龚氏客栈闭门谢客,收到白微帖子的人都来了。为了防止有疏漏,白微又额外吩咐客栈多留了两席,以便中途到场的人不至于受到冷落。白芷还是戴着帷帽,与白微两个并肩出现,见到她出面,不少人心里都是“咯噔”一声。
酒席设在客栈的大堂上,摆了十几桌,人人携带兵刃,直到此时白芷方才有了一点“踏入江湖”的感觉,隔着面纱好奇地打量着来人。白微先是给她介绍了几位前辈,印掌门就是之前说话和气的那个中年人,朱前辈也是认得的,又有当初拦截她的师徒俩,以及后来要派人“保护”她的尼姑——定慧师太。吴登也来了,白微对他抱拳一礼,他也不还礼只是阴冷地看着白微。
七八十个人,大部分都还有一个江湖绰号,白芷只记了一半儿,倒是将各人的脸都记了个大概。这里面有双方的帮手,也有一些来凑热闹或者“长见识”的散客,白微也都请他们坐下吃酒。里面一个让白芷比较注意的是号称神捕的闽铁龙,他是一个沉闷的中年男子,肤色微黑、身材很结实,坐在那里却又很安静,甚至还有点蔫,除了打招呼,再没一字多言,但是很多人都时不时地往他身上看。
酒宴初开,人人都还绷着,吴登一杯一杯不断地喝酒。小厮事先得到吩咐,他的酒壶空了就再给续上,直到朱前辈按住了酒过来:“不能再喝啦。”
五个字仿佛一个信号,全场寒暄的、碰杯的、叙旧的,统统安静了下来。吴登手里酒盅一顿,道:“朱前辈,我现在不喝酒,还有做什么?笑吗?我笑不出来。”
朱前辈咳嗽一声,道:“白贤侄既然已经到了,自然是会给你一个交代的,白贤侄,你说是不是?”
白微笑道:“不但吴家,连家师,也都需要有一个交代。晚辈还是那句话,证据呢?家师可是在百里之外失踪的,当时还是在为吴老前辈办事,这个,总要有人负责的。”
吴登新拿了血书与玉佩,怒不可遏,骂道:“这还不是证据吗?几个月了,你们只是拖延,突然说白翼不在现场,怕不是这些日子处心积虑在做假吧?”
白微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血书与玉佩,这是爆出有这两样物证以来第一次见到,血书是写在半幅撕下来的衣摆上的,布料叠皱着上面的字看不大真切。玉佩却是非常熟悉的,是白翼的随身贴身之物。
白微眼色暗了下来,声音里透着寒意:“可否借来一观?”
吴登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当面销毁证据不成?”
印掌门却又打起圆场:“既然闵神捕在此,不如交给闵神捕来验看,如何?”
吴登皱眉看向闵铁龙,闵铁龙默默起身,道:“好。”他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听着一点也不像个“神捕”。吴登将血书与玉佩交给了闵铁龙,闵铁龙看了,将血书还给吴登,捏着玉佩到了白微的面前:“白少侠,这可是令师的物件?”
白微心里已急出火来了,伸出的指尖有些颤抖,在闵铁龙的手里摸了摸玉佩,肯定地道:“是。”
吴登冷笑道:“是吧?这还不算证据吗?”
白芷看看白微,只见他面沉如水,以白芷对他的了解,这会儿这货已经气疯了,但是看他并没有打暗号让自己出头,一时又吃不准该不该闹。印掌门已经在打回场了:“诸位,今日只是为白贤侄和侄女接风,闵神捕在这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是不是?你们年轻人有精神,我可是饿啦。”
白微忽地一笑:“印前辈,今天要是不说清楚,只怕今天各位豪杰都吃不好也睡不安,”说着,冲四下一抱拳,道,“各位既然要说法,我便给大家一个说法!”
白芷被气得不轻:【老子信了你的邪!你又绿我!说什么打暗号让我闹,合着你都有谱了!】
白微没看她,继续说:“诸位行走江湖,总会有些信物,或遇急遇险要求救,又或者遇到不凑手的事情要质押,信物就是招牌,是也不是?”
闵铁龙点点头,问道:“这是令师的信物?”
白微笑得有点瘆人:“不管什么人,凭这块玉佩至能提白家一半的存银应急。相信诸位也知道我白家的家业,单是附近五府,至少能凑出五万两来,你说,他会不会这么不小心就弄丢了信物?现在,我倒要问一问吴少侠,你从哪里得到的玉佩?你使了什么毒计来坑害我师父?”
吴登哑然,捧哏的蓝衫青年却是嘴快,在人群里扬声道:“谁会嫌钱多呢?”
白微在手腕上敲了三下,白芷心说,我回去再跟你算账,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我见过讨饭的,见过讨骂的,今天头回见你这一边讨饭一边讨骂的。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说的就是你这个小贱人!”
她话说得又快又清,却是将满堂的人都得罪了,这场酒是白微请的,一骂骂全场,倒是非常符合“白芷”的脾气。白微知道她生气了,怕她闹大,忙向闵铁龙道:“劳烦闵神捕将玉佩保管好,待洗清沉冤,晚辈再向您讨。”
闵铁龙点点头,看看吴登,吴登也只能憋屈地点头。闵铁龙将玉佩收了,一抱拳:“告辞。”这饭他是吃不下去了,这场官司一时半会也是完不了,他还不如回去自己吃,还省心。
白微苦留不住,各位有头有脸的江湖人物纷纷起身,一场酒宴没吃几口竟这样的书面草草结束。白微吩咐客栈将席面撤了,分给仆人、杂役等,吃不完的都拿出去舍给乞丐,又命人做了新的热宴送到后面,对白芷道:“咱们到后面吃去。”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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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上房厅里摆了个圆桌,菜色很丰富,白芷摘了帷帽,往座位上一坐,也不搭理白微。白微在她对面坐下,长叹一声:“一个月来,只是在本家就遇到了大战小战十三场,折了十几个好手。”
白芷稍稍不那么生气了,拿筷子点点一条鱼的脑袋:“吃饭吧。唔,今天过去之后,就还有六天了。”
白微头痛了起来:“你还想着算日子吗?”
白芷挟了块鱼肉塞进嘴里,咬着筷子含糊地问:“请问,我还有旁的什么大事要做吗?”
白微深吸一口气,觉得一粒米也咽不下去了,试图跟白芷再讲道理的时候,忽听到隔壁院落里传来钝响,接着是金铁交鸣之声,继而是呵斥声。有人点亮了火把,将隔壁院落围了起来,两个院落中间相连的月亮门被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