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磨了一会儿牙,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声,白微一个箭步冲过去,撩开帐子一看,声音便透出点喜色:“师父,您醒了?”
白芷的心跟着一紧,早站直了。却听白翼说:“我不碍事。”声音有些低,气息似乎也不如刚出现的时候强了,听得人心揪作一转盘。
“师父,这毒这般奇怪……”
“它要不难缠才是奇怪了,不碍的,解药会自己来的,只要我……唉,那位姑娘呢?”
白芷飞快地说:“哎,在这儿呢。”
白翼没想到她会在,顿了一顿才说:“也罢,先料理完这件事情,再说其他吧。阿微,扶我起来。”
白芷紧张地看着白翼下床,慢慢走过来,紧张地问:“你、你还好吧?”
白翼对她露出一个温和而安抚的笑来,白芷看着他笑,跟着也同步出一个笑来,听白翼说:“将姑娘拖进我家这潭水里,真是对不住了,阿微已将事情与我说了,这可真是闻所未闻了。恕我直言,姑娘能认准自己就能……回家?还是有什么隐情?”
“没、没有的。就,想试试。”
白微将白翼扶到桌边坐下,站在他背后给白芷杀鸡抹脖的使眼色。白翼坐下之后还是将腰挺直,看起来弱不胜衣的样子,无论是姿态还是脸上的表情却都透着淡定。越是这样,越让人心疼。
白芷忍不住解释道:“不是我不讲义气,我已经多留很久了,我刚来的时候要是脑子跟现在这样清楚,转头就该上吊完事儿的。现在越陷越深,对谁都不好。我无神论的,就,也没法子,就试试呗。听说,令嫒是酒多了,还服了五石散,才走的。我当时,也是喝大发了。我就想,可能酒才是关键。都别管我,让我使劲喝一喝?”
白翼失笑:“倒是可以。可万一……”
“没别的法子,我想过了,上吊,颈骨断了,这皮囊就废了,令嫒回来也是接着死。自刎,也是一个道理。算来算去,竟是醉死又或者服毒最可行。”
白芷认真地说:“人分两种,一种宁愿自己做选择,这样不管是什么后果自己都承担得无怨无恨,天塌下来咬牙顶着,万一别人做决定要我背锅,我死不瞑目。另一种呢,是希望别人代他做选择,这样负责丢给别人,出了事有埋怨的对象。第二种太下作了。我选的,自己扛。当然,您要是有别的主意,咱们也可以商量着来。”
白微惊愕地看着她,仿佛又重新认识了她一回。人的眼神做不得假,白芷眼睛都要粘在他师父身了,她自己也认了,居然还要义无反顾的去死?
白芷却在抓紧最后的时光,想多看白翼两眼。
白翼低头想了一下,叹道:“我没把女儿教好。阿微,取酒来吧。”
“师父!”
白翼对白芷温和一笑:“不妨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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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的话比圣旨还重要,白微监督着搬了十坛酒来:“师妹的酒量不算太大,哦,我这儿还有五石散。也许,真是喝了冷酒之后又没有及时行散出了事吧。得,我陪你喝两口。”
他有个私心,白芷看起来不傻,喝酒聊着天儿,或许能再聊出点什么来呢。白微面前一只酒盅,白芷面前一个酒碗,白翼取了个杯子说:“给我来一点。不碍的,我心里有数。”
三个人,三种酒器,慢斟慢饮。初时无言,直到白微说:“起风了。”起身去关窗,缩回手来又加了一句,“下雨了。风雨送君归。”
白芷笑道:“这些日子多谢照顾啦,没拿我去烧,又或者贴符什么的。”说完也不管他们,只管自己倒酒喝。白微在师父面前与平时总有点不太一样,一会儿劝白翼少喝两口,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师父总说解药会有,这究竟什么时候能到?”把白芷忘脑后了。
白翼道:“算算是后天吧。”
“后天一群二百五还要找你去打群架呢。”白芷插了一句。
白翼道:“都是算好了的。”
白芷低头喝酒,白微拿的都是老酒,还没个下酒菜,配上五石散,慢慢的,白芷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烧了起来。柔软的丝绸仿佛是刨萝卜丝的刨子,皮肤摸上去仿佛摸了洗刷人肉的酷刑。最后脑子一团浆糊,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是:行了,这下断了念想了。
昏迷是种很玄妙的感觉,只要不做梦,就什么都没感觉,反而比惦记着工作日早六点的闹钟要踏实。白芷舒坦了很久,再次醒来的感觉却又糟糕透顶。头疼得让她想象出一个被摔烂了的西瓜,浑身发热,又仿佛很冷,最绝望的是盯开眼睛之后帐顶很熟悉,是白家出门自带的帐子!
打开帐子的还是细辛和苏子,看到她都面露喜色:“大小姐,您可醒了,快喝了醒酒汤吧。大少爷还等信儿呢,大少爷说,如果您醒了,先答个问题,一百二十八加三百六十七等于多少?”
“他脑子进水了吗?”
细辛和苏子眨眨眼,她们既不知道白微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也不懂白芷这个答案有什么意义。只是默默记了下来,服侍白芷穿衣洗漱。白芷的心情很糟糕,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
“那就是今天了?”白芷抱着脑袋想,【今天解药该到了,接下来又有事了。】
“是,二少爷已去了吴家致奠。”
“雨是还没停吗?”
“越下越大了呢。”
说话间白芷已经穿好了衣服,喝了杯浓茶,觉得好了一些。才要问什么,白微已冲了回来,神色很是不好,一看白芷的衣服和妆容,表情有一刹那的放松,旋即摆退细辛、苏子,低声对白芷道:“出事了,解药没来,毒先发作了。师父强撑着打发了他们。你……”
白芷抱头道:“脑仁儿疼,先去见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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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翼斜倚在床头,腰下垫了个大枕头,看起来比前天更虚弱了一点。看到白芷之后,也是微怔,旋即说:“姑娘没走成?”
白芷扯出一个苦笑来。白微很紧张,有意无意挡着两人,白芷心里更苦了,难受,真的难受。她以前总以前,世上美男那么多,怎么会有为一个人疼得撕心裂肺的事情发生?墙头不好换还是后宫不好嗑?现在懂了。白微拦就拦吧。
白微小心地说:“师兄和师弟还要再过几天,这雨下得大了,道儿不好走。”
白翼道:“好吧,那我先说与你们听。这位姑娘……是与小女同名吗?或者,我也称呼你阿芷可好?否则,让外人看见了未免觉得奇怪。”
“好!”
“原本不想让你牵扯进来的,这原是我家的事,可姑娘既然又走不成了,就不可不知了。反正,不出几日这事也会使遍江湖的。阿微,可知道顾氏?”
这个白芷也知道,还是白微给她讲的。这个顾氏,设定中二且苏,就白微的简介来看,别人都是某某门派、某某山庄、某某楼、某某阁之类的,他家就俩字儿叫“连天”。别的人庄园铺开方圆几里、十几里,他家不平铺,占着个山往上搭。白芷的理解,得修成个洪涯洞似的才对得起这个名号。
顾家的家风也忒神奇,据说已传了十几代的,俊男美女多,麻烦是非也多。挑家主、选继承人跟九龙夺嫡似的,还带点养蛊的色彩。这么个内耗法儿还没死绝,倒让他们越做越大了起来,将个据点发展成了一座城。
现在的家主叫顾郁洲,是个厉害的人物,黑白两道都玩得转。江湖人很看不上与官府勾结,视为鹰犬,但是顾郁洲与官府走得近,江湖上竟没人敢说闲话,手段便可见一斑了。
白翼缓缓地道:“我本姓顾,名清羽。”
顾爷顾郁洲是个不容置疑的家主,他与顾郁洲产生了分歧。与所有纯真的少年一样,他不喜欢被控制、被安排好一切,更不喜欢成年人的勾心斗角,最让他厌恶的是浮华之下的肮脏。顾郁洲养孩子、教徒弟、对所有下属,都像在熬鹰、驯狗。所以,他逃了。顾清羽的名字没了,江湖上便多了一个白翼。顾郁洲没把他抓回去,他以为以后就这样过了,没想到半年前顾郁洲突然通知他回家。
白翼自然是不肯的,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儿也没见顾郁洲有什么动静。接着,就发生了吴家的事情。吴家出事之前,早有准备,只是就那么的巧,吴家出事前一天,白翼被引走了,接着他便被顾氏的人“保护”了起来。耗噩一条一条的传来,白翼不得不妥协,这才被放了回来。为了保证他能乖乖回家,顾郁洲派小徒弟给儿子送了副“护心丹”,白翼只有乖乖吞了。
白微忽然打断道:“那,符标?他也是顾爷的人?”
白翼苦笑道:“反正他说是查案。”
“那吴家满门……”
白翼道:“大家都没有认错凶手,证据也是真的,事情也是真的。可是……”
白芷道:“唉,你不会游泳,掉水里了,我只要干看着不伸手,你就死了,可也不是我推你下水的。要是有个别人要下水救你,我将这个人拦住了,也可以说是不想别人为了你送命。我什么也不用做,你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