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 也有八十年了。
这么多年来,即便他只能吃鱼肉,他还是自家的院子里种了菜养了牲畜, 每次收成的时候, 或者每次在山上发现什么野果野菜的时候,他都会带着东西去她家, 不进门,只把东西放到地面上, 希望她能收下。
不过除了他送过的生活必需品外, 那些食物和小玩意儿都被阿橘放到了门口,从不肯收。
直到今天。
当他来到她家门口的时候, 意外地发现, 他昨天送给她的野花和鸡蛋没有被扔出来。
这个小惊喜足够让他开心一整天。
即便是回到家, 他看到了被暴力砸开的暗门,看到了已经化成血水的人鱼尸体,想起刚刚擦肩而过时,那个黑衣少年的试探或者挑衅,他的这种好心情依旧没有被破坏。
“做的不错嘛……”
村长俯下身,白皙的手指伸进血水,拈起一片光泽黯淡的灰色鳞片:“从阿橘那里拿到了糖,杀掉了我的人鱼,还从人鱼嘴里套出了我的名字,或许还有很多别的信息……”
青年低沉悦耳的声音在狭小的暗室内回荡着,他直起身,丢掉了鳞片,径直走到衣柜侧面,用力一推。
血红色的柜子缓缓移动,与地面摩擦发出难听的声响。柜子后面是一堵墙,其他的地方落了灰,被柜子挡住的墙面要干净许多,在稍显洁白的墙面上,有一扇新的门。
暗室后面还有暗室!
村长既然敢把藏人鱼的暗室门放到明面上,又加了锁链和锁头,生怕它不引人注目,那就不怕它被别人发现。
相反,这个暗室越是显眼,暗室里的人头酒、衣柜里的人鱼越是让人震撼,让人觉得自己发现了惊天大秘密,衣柜后隐藏着的小暗室就越安全。
所谓灯下黑。
村长拿钥匙打开了小暗室的门,门后是一个更为狭小的空间,他走进暗室,里面放着一个木质的大书柜,书柜上放着许多个玻璃器皿。
在每一个器皿内部,都放着一部分的人体器官或者组织,有的器皿里还放着完整的人鱼肉块,这些器皿内的人体组织加起来,足够拼凑出一个人类女性的上半身。
唯独少了心脏。
……
时间快要接近中午了。
陆曼曼带着学生兄妹回到院子,一推门,就看到老树下放着圆桌,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黑衣少年和白衣青年坐在桌边,喝茶般悠哉地喝着热水。
“我们回来了。”
陆曼曼从包里拿出日记,对着两人晃了晃,眯眼笑起来:“我们发现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分享给你们听。”
“好巧。”
齐修远放下手里的碗,笑意浅浅。
“我也有很多事要分享给姐姐。”
两个小队又合到了一起,一边吃午饭一边分享着彼此找到的线索。当他们把所有的事情理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阳光不再炽烈,变成了温柔的金橙色,透过玻璃窗洒进炕上。
“看来你们听到的故事,正好是我这边听到的故事的后续。”
陆曼曼坐在炕上,若有所思地托腮道:“事情的真相和我之前判断的有出入。我原以为是村民们共同分食了小凤,没想到她是这种奇怪的死法,自杀吗,不过也没差,小凤依旧是被这一群贪心的村民们逼死的,她的怨恨笼罩了整个村子。”
“那么,探索白湖村往事的这个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只要能活到第七天就好。”
白凌摇摇头:“还有一件事,我们杀完人鱼后,与村长正面相碰了。前脚后脚的事,他回去看到一片狼藉后,肯定知道是我们做的。”
陆曼曼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没关系,就算没碰到,他也知道是我们做的。正好我们可以看看他会怎么做,杀鱼宴没有人鱼,现在着急的是他,我们只需要见招拆招就好了。”
整个下午,玩家们都在等着村长带村民过来。
不过这个年轻的村长意外地沉得住气,他们一直等到了晚上,都不见有人敲门,就连隔壁的胖姑娘都像死了一样,没有再来骚扰过。
夜里,陆曼曼第一个守夜。
今夜没有异常状况发生,陆曼曼得以保持清醒,她靠着墙坐在炕脚,透过窗子往外面望。
这里的月色很古怪,是尸体般的惨白,铺在地上,整个世界都是这种死寂的颜色。
忽然,陆曼曼挑起了眉。
不,有其他颜色在。
在院子的老树下,神龛默然而立,龛前的两根红烛徐徐燃烧,橙色的火焰随微风舞动,衬着后方的红布,散发出一种诡异的猩红。
陆曼曼盯着那片猩红,抓起放在身边的包,爬下了炕,走进了冰冷的院落。
她慢慢来到供桌前,盯着供桌上的空碟子。夏季炎热,碟子上的黑鱼和鱼脏器早就开始腐烂发臭,被她扔了。她打开包,将那块完好的、带着鳞片的鱼肉放进盘子里,推到了神龛面前。
陆曼曼盯着人鱼像微笑的、慈悲的脸,轻声道:“其实你并不想庇佑着这个村子,也不想原谅他们吧,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不是吗?”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吃了我的,就剖开肚子,给我还回来。”
玩家发动能力,肉食饲育。
给予鬼魂足够多的人肉,获得她的好感,成为她的伙伴。
就在陆曼曼平静地念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只湿滑冰凉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肩膀,在少女因为冷而本能颤抖的时候,身后的女人轻轻贴了上来。
一滴冰冷的血随着女人的开口落到了陆曼曼的脖子上。
“不……愧……是这儿……的……原……主人……”
女人的声音很慢,不同于上次,她说得非常吃力,喉咙就像是被人用手扼住了一样,嗓音异常的嘶哑。
原主人?
听到这三个字,陆曼曼的心脏骤然一痛,一瞬间,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光速闪过,她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却知道,那对她来说至关重要。
“什么意思?”
陆曼曼快速开口,连恶心都顾不得,立马抓住了身后女人湿漉漉的手腕,生怕她突然消失不见。
“呵……呵……”
女人低低地笑了起来,再次开口,这一次她的话非常流利,却不像是对她说的:“你威胁我没用的,我恨你这样玩弄我的命运,远比恨那些村民要更深……”
陆曼曼静静听着,不放过任何细节。
小凤在跟谁说话?
淮南?阿橘?村民?
他们都不能决定他的命运。
陆曼曼突然想到骷髅头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你在游戏里见过的那些鬼,他们所有的经历和过往,都是游戏意志编撰出来的剧情而已。”
“要知道,厉鬼的制造是很难的,想要他们有浓烈到足以毁天灭地的恨,仅仅靠灌输虚假的记忆是不够的。”
“通常,游戏会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让这个世界里的人物按照它设定的剧本,一步步走向悲剧,每一个鬼魂,都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那些故事。”
小凤是在和游戏意志对话吗?
陆曼曼正在思索,突然,一个恐怖的念头穿越了她的脑海。
若是说悲惨经历的话,她也有啊。
如果在她小时候,她也被那个凶手杀害了,一家四口惨遭灭门,灵魂徘徊在房子里作祟,就是凶宅的设定;她进到孤儿院后,目睹了那些孩子凄惨的死亡,如果她也死掉,许许多多的孤儿灵魂被困在原地,必须杀害新的人做替死鬼才能进入轮回,就是厉鬼孤儿院的设定……
陆曼曼眨眨眼睛,她有预感,自己抓到了问题的关键。就在她开口想要问小凤的时候,身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小凤瞬间消失了。
偌大的院子只剩她一个人。
陆曼曼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悠悠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回房间,开门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掌心有些粘腻,连忙摊开手掌。
惨白的月光洒在她的手上,她的手心也变成了白色,如同纸张,在这张纸上,一个看不见的人正用滴血的指尖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入、梦。
陆曼曼盯着掌心的字,立刻快步走回屋子,爬回炕上,闭上眼睛。
在孤儿院的那些日子,孩子们每天睡觉都有特定的时间,如果被看护发现没有好好睡觉,就会被交给院长惩罚,于是她养成了立刻入睡的习惯。
很快,陆曼曼就陷入了沉睡。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惊愕地发现自己居然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柱形空间,空间里还全都是水。她整个人浸泡在水里,一睁眼就酸疼得要命,还因为猝不及防,吐了好几个水泡出来。
她居然蹲在一个装满水的缸里!
陆曼曼呛了一大口水,有些水还卡进了她的气管,令她痛苦得要命。
本能催促着她立刻站起来,离开水面,但她忽然注意到自己的耳朵和鼻子里都塞着东西,嘴里还咬着一根草杆,之前的她就是利用这根草杆勉强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