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是两道菜,一道是二荆条熘肥肠,一道是手撕猪心,蒜泥酱汁儿是现成的,已经洒到猪心丝上面了。
陆曼曼瞥到那两道菜,不动声色地收紧了放在桌下的手。
她仰起头,微笑道:“姐,我记得村里是没有牲畜的,你是打哪儿弄来的猪肉,看起来还蛮新鲜的。”
胖姑娘呵呵笑道:“这是村长给我的啊,村长大清早就去赶集了,给我带了点猪肉回来,说是村里好容易来了客人,必须得给你们弄点好的,这不,我就赶紧把菜做了,给你们送过来。”
陆曼曼点点头:“那就谢谢村长和姐的好意了,可惜我今天早上做饭比较糊弄,没炒什么好菜,不然就想留姐吃顿早饭的。”
少女话说的客气,言语间的逐客令却很明显,胖姑娘也不是听不懂话的人,说了一句盆不着急送回来,就离开了他们的院子。
她前脚刚走,后脚学生兄妹就从屋子里出来了。
他们俩是互相搀扶着走出来的,脚步虚浮,面有菜色,显然刚刚吐过。
见这对兄妹浑浑噩噩地在桌边坐下,陆曼曼贴心地倒了两碗水递给他们:“看样子情况不太妙啊,你们看到什么东西了?”
“他们两个都死了。”
薛生南艰难地从嘴巴里吐出这几个字,渐渐地才觉得气顺了,发泄般地一股脑描述出来:“但是我没有看到他们的尸体,炕上只有两具用布条包裹而成的木乃伊,人类的器官被浇在上面,场面如同屠宰场,血液将两具木乃伊浸成了红色,表面只剩下了碎肉渣,时间似乎还没有过太久,血还是红色的。”
薛生汝放下热水碗,面色微白,低声补充道:“炕上的东西很多,应该是掏空了两具尸体。其他的器官都有两份,唯独心脏和大肠只有一个。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毕竟那些器官都纠缠在一起,血淋淋的,看不清楚是什么。”
陆曼曼挑起眉,目光带了点赞许:“不错,确实少了心脏和大肠,难得你在面对那种场景的时候还能注意到这些。”
少女说着拿起面前的一根筷子,朝铁盆的方向点了点,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了两道菜上:“少了的部分在那儿。”
第35章 坟墓
两个孩子天真单纯, 陆曼曼指哪儿,他们就看哪儿,两人一打眼过去,就看到了油汪汪的溜肥肠。有一块肥肠肉还正对着他们, 截面清晰, 他俩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半流动着的淡黄色油脂。
“呕——”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发出干呕声, 逃命似地跑回了主屋, 对着泔水桶大吐特吐。
陆曼曼望着他们的背影, 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又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地对齐修远道:“《封神演义》中,纣王处死伯邑考后, 将他剁成肉酱, 做成肉羹, 赐给他的父亲姬昌吃, 为的是试探姬昌的态度, 村长下的这一步棋, 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们刚发现赵银羽和周志刚的尸体, 村长就命人将这两道菜送了过来, 我们不可能反应不出菜的原材料到底是什么。如果这样我们都没有主动离开, 仍旧粉饰太平,就意味着我们受到了某种制约, 不得不待在这里。”
陆曼曼停顿了片刻, 给白凌和齐修远留了思考的时间:“一旦让村长知道这一点, 情况就变得很可怕了, 因为他不用再伪装成淳朴的村民,而是可以撕破脸皮,为所欲为了。”
少年静静听着,等到陆曼曼说完,他才微笑着看向她,声音轻轻:“姐姐,我会小心的。”
她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陆曼曼看着少年的眼睛,总有一种她的心思都被对方看穿了的错觉。她站起身,收拾碗筷:“时间不早了,我们各自出发吧。”
清理过饭桌后,两批人分别走向了各自的目的地。
白湖村虽然贫瘠,但从自然条件上看,也算是依山傍水、清灵秀雅的好地方。山和水都在村尾处,山叫安息山,水叫白湖,这也是村名的由来。
安息山,听名字就像是坟地所在的山。
现在已不是清晨,树林茂密,阳光却透过枝叶的缝隙漏下来,将林子照得颇为明亮。山路崎岖,地上仍旧有去年秋冬落下的叶子,铺在土壤表面,已经不脆了,踩上去也没什么响声。
路很长,陆曼曼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了山顶。阳光炽烈,山顶却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前方白蒙蒙的,隐隐约约能看到数十个矮方的黑影。
那里就是坟地了。
陆曼曼回过头,身后,陡峭的下山路在她的脚下蜿蜒开来,尽头隐没在蓊郁的林间,那道路最末端的一点黑暗,无端让人觉得心底发寒。
她抿了抿唇,转身走进了白雾中。
白雾里的土地被层层落叶覆盖,几乎看不到下层的土壤,一脚踩上去,潮湿而松软,鞋子都会半陷进土里,好像下面有一双手在不停地拉扯。
在雾气深处,立着数十座石碑,每个石碑的正面凿着名字和死亡日期,红色颜料填满了字迹的凹陷,使之变得更加明显。
不过那些字迹被雨水冲刷,经年累月,红色已经晕染开来了,垂直向下拖曳,如同流下的血。
“你们也过来看看吧。”
陆曼曼对小心翼翼跟在她身后的学生兄妹说:“每个石碑上都有死者的逝世时间,找出离现在最近的那个时间。”
将任务分配下去后,少女便独自向前走,朝坟地的深处迈进,一边走,一边朝路过的石碑上看。
这块坟地好像就没有做过规划,坟墓的位置杂乱无章,不按时间顺序来,而且令人奇怪的是,走了十几分钟,陆曼曼都没有看过死亡时间在百年以内的石碑。
这村子的人似乎还挺敬祖的,每个坟头前都可以看到纸灰和没烧完的香,还有些瓜果的残骸,应该是留在这里的供品,被山里的鸟雀虫吃了。
一百年……
是在这百年内,村民将坟地换了地方,还是他们全都死无全尸,又或者真的如她猜测的那样,无人死亡?
“啊啊啊啊!”
正在陆曼曼思索的时候,男生和女生惊恐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她立刻回身,只见薛生南正如虾米般蜷缩着身子,从她身后的山坡上滚了下来,薛生汝瞪大眼睛,一边尖叫一边跑着追赶他。
眼看着薛生南就要滚到山下,陆曼曼立刻去追。薛生南越滚越急,已经刹不住了,突然,砰的一声闷响,他直直撞上了一个坟头的土包,低哼着晕了过去。
“他怎么了?”
陆曼曼冲到昏迷不醒的男生身边,蹲下身检查,只见薛生南的左臂起了一片火烧般通红的水泡。
薛生汝跪坐在薛生南身边,摇晃着他的肩膀,试图唤醒他,无果后,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那边的树上趴着一条草莓红色的虫子,我哥经过的时候,胳膊不小心碰到了,就变成了这样。”
她红着眼睛问陆曼曼:“曼曼姐,我哥就会这样死在这里吗?”
“草莓红的虫子……”
陆曼曼无心安慰沉浸在恐惧中的女生,她思索了片刻,终于回忆起了什么:“等等,那个虫子是不是圆圆的,扁扁的,表面看起来蛮光滑的,像是被压扁的草莓小饼,它蛰伏在缠绕树干的爬藤的叶子下面,不仔细看就看不到?”
她站起身,从附近的树上拽了一串绿藤蔓下来:“那藤蔓就是这种,心形叶子,开着小紫花儿的?”
薛生汝愣了愣,小鸡啄米式地狂点头:“对对对,就是这种!”
陆曼曼扯了扯嘴角,红唇轻启,舌尖翻卷,托出一片雪亮亮的刀片,她将刀片丢给薛生汝:“不是什么大事,那虫子叫辣草莓,山里常有,碰到了就会受些苦而已。你把你哥胳膊上的水泡划开,水挤出来,再把这些小紫花剁碎,敷在他的伤口上,几分钟之后他就会醒来了。”
薛生汝被陆曼曼舌下藏刀片还不刮嘴的操作给惊到了,她讷讷地说了一句曼曼姐懂的真多,就拖着薛生南的身体往旁边挪了挪,开始切花。
懂的多吗?
陆曼曼伸出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若有所思。
她不该知道这些,也不该会这些。
陆曼曼带学生兄妹过来,本来就是为了让他们多体验下游戏,早早适应,没指望他们俩能帮忙做什么。
给薛生汝交代完事情后,她就站起身,打算自己继续去看石碑,却被脚下异常干净的地面吸引了注意。
她这才发现,这个坟未免太干净了,一点祭拜过的痕迹都找不到。
其他坟都密密麻麻地挤在山头,只有这个坟孤零零地位于下坡,这也是它能拦住薛生南的原因。那些普通的坟聚在一起,如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族,共同排挤着这个异端。
群体排挤个体通常意味着什么?
讨厌、不喜、憎恶……还有畏惧。
陆曼曼的目光落在了石碑上。
“挚友小凤之墓。”
这个名叫小凤的人死于八十年前。
陆曼曼转身爬回了山顶,将剩下的石碑看了一遍,死亡时间都超过了八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