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族里若是强硬一点,确实可以按着沈夫人认下某个孩子当嗣子,但偏偏一来沈家内部也并非铁桶一块,大房二房三房都有心相争,故而谁当嗣子也是争论不休,二来沈夫人背靠侯府,就连苏州知府也看着沈清源的情面对她们母女多有照拂,若沈家族里当真强硬的让沈夫人认下某个孩子,只怕会同时得罪京中侯府和苏州知府,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沈夫人看向邵瑜等人,三人全都轻轻的朝他点了点头。
“家事繁杂,今日劳烦冯知府、薛山长、邵家侄儿走这一趟。”沈夫人起身朝着三人行礼致谢,那两人受得,邵瑜却避开不敢受。
沈夫人接着说道:“拙夫在世时,与邵侯爷相交莫逆,两家因此定下儿女亲事,如今公公婆婆故去,嗣子之事仍然未曾定下,但邵侯爷重情重义,来信只道愿舍邵家侄儿未出之子,为我四房嗣子,邵侯爷仁义,妾身感激不尽。”
此话一出,沈家族里顿时一片哗然,轰轰烈烈闹了这么多天,让一个没出世的孩子抢了先,沈家族人如何能服气。
沈家二房当家人当即一脸怒色,说道:“五弟妹,沈家并非无人,为何非要外姓之子过继?五弟妹,你这样做,对得起四叔四婶,对得起五弟吗?”
沈夫人丝毫不惧,说道:“公爹弥留之际,心中想着的便是此事,如今邵侯爷同意此事,拙夫若还活着,定然也会对邵侯爷此举感激不尽,如今是我四房定下嗣子,与族里其实无甚干系,我意已决,你无须再劝。”
一旁的沈清溯冷笑一声,说道:“你要这般定下,且问问我这个族长同不同意,邵家那个孩子哪怕改姓了沈,我也不会让他入沈氏家谱。”
沈夫人脸色一白,望向沈清溯,只见对方脸上满满都是恶意。
“沈叔母,苏州沈家大多数人都定居苏州,甚至一辈子可能都未曾离开过家乡,但为何苏州沈家在京城也名声斐然?”邵瑜忽然出声问询,打破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局面。
“沈氏声名鹊起,盖因我沈氏族人仁厚好学,深明大义。”沈夫人答道。
“仁厚好学,深明大义吗?恕我直言,如今自沈家太爷和叔父故去后,沈家连个举人都没出过,如何称得上一句好学?又看沈族长今日这般难看的模样,也说不上如何深明大义。”邵瑜毫不客气的说道。
“小子,哪怕你爹是侯爷,沈家也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一个沈家族人怒道。
邵瑜看了他一眼,也不计较,只是接着说道:“夫人谦虚不愿直言,但我却没什么好顾忌的,苏州沈氏之所以声明远播,全因沈家四房这一支,故去的沈家太爷是状元,沈家叔父也是状元,才有了苏州沈家‘父子皆状元’的美称,这才在京中名声斐然。”
沈清溯沉默半晌,最后还是三房当家人开口说道:“名声是名声,子嗣是子嗣,承宗之事岂容外姓之人插手。”
邵瑜也不急,继续侃侃而谈:“京中燕王无子,唯有一女,最后陛下应允,由府中郡主所出长子继承燕王府王爵,你沈家再如何高贵,难道还能高贵过王府去?且我堂堂侯府的嫡亲孙儿,又有一半沈家血脉,给沈家叔父做嗣子,难道还能辱没了你沈家不成?”
沈家上下顿时默然,他们常年居于苏州,沈清源之后族中再也无人为官,如何能知道京中王府的事情。
邵瑜却并不罢休,朝着沈清溯继续道:“沈家族长好大的威风,口口声声说为了沈家,却拦着不让沈家叔父嫡亲的血脉承香火,我都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改姓沈了,明明是我的牺牲比较大,我劝沈家族长一句,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得了便宜?沈清溯一口老血险些吐了出来,让个外姓人当嗣子,继承沈清源的数十万家产,这是吃亏?沈清溯很想说这种亏你不吃让我们吃啊,我们求之不得啊!
“沈族长还不愿意?您不愿意,难道非要过继您的小孙子才行?您这么做,真的为了沈家叔父的家产吗?”邵瑜问的十分直接。
这话沈清溯如何能认,真认了他还要不要当这个族长了,况且他真的没有图谋人家家产,只是自家的小孙子聪明乖巧,真的很适合当嗣子呢。
沈清溯支支吾吾,实在想不出什么话来,朝着身边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年轻人立时高声说道:“如今你们都还没成婚,等到孩子生出来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就连能不能生出来还未有定论!说不得不等孩子出世,沈家四房的家财全都跟着你姓了邵!”
“胡说八道,你敢诅咒我家公子无子!”邵瑜的侍卫往前走了两步,拔出刀来,似是要让这些胡言的沈家人见见血。
“小七。”邵瑜喊了一声,那小七侍卫立时收回刀,退到他身后。
沈清溯欺软怕硬,赶忙替那年轻人向邵瑜道歉。
邵瑜摆了摆手,表示不再计较,但他身边的长随却冷哼一声,说道:“我们侯府是什么人家,我们侯爷如今官拜兵部尚书,怎么会为了这点子小钱折了名声!若非我家侯爷与故去的沈大人相交莫逆,如何肯担这种名声,你们当真是不知好歹!”
这话说得众人是信的,沈清源和沈家太爷哪怕为官多年,但积累的财富依旧比不过世代昌盛的侯府,侯府如何富贵,看邵瑜如今的排场就知道了,他身边带着的一堆下人,个个都模样整齐举止有度,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全都超过沈家四房如今的下人。
且这样的一些下人,还只是邵瑜一次出行带在身边,也不知那京里的侯府,到底是怎样的富贵,才能养出邵瑜这通身不凡的气度来。
邵瑜望着沈族长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笑眯眯的说道:“既然沈族长也同意了如此过继嗣子,只是担心我邵家会侵吞沈叔父的家财,不急,我这边请了冯知府和薛山长过来,这两位都是德高望重之人,正好可以做个见证。”
沈清溯头顶三个问号,他什么时候同意了这个方案?明明不是找人出来搞事的吗?他又看了那个小年轻族人一眼,那小年轻也是有苦说不出,正话反话全让邵瑜一个人说了个干净,他完全比不过。
“这,邵公子,此事尚未定下,你这般,怕是不妥吧?这连日来,沈家族里为了四房的丧事,奔波劳累,四叔四婶故去,族里也付出良多,就连照顾弟妹和侄女,族里的几位侄媳妇也十分辛苦。”沈清溯还想再挣扎一下。
邵瑜挑了挑眉,接着说道:“沈族长不愿?沈家四房如今只剩下沈叔母和沈妹妹了,您这话中之意,似乎是嫌弃孤儿寡母拖累族里了,既然如此,也不必依仗族里,分宗也可,沈族长,沈叔母,你们觉得如何?”
沈夫人还没答话,沈清溯就急切的说道:“不可。”
邵瑜的意思,沈清溯自然懂,前面还算是好好说话,如今却是语带威胁了,若是沈清溯不愿意认同这个方案,那么侯府和知府就会帮着沈夫人分宗。
可偏偏对于如今的苏州沈家,谁都可以离开,但沈清源的遗孀绝对不行。
沈清源哪怕人死了,他依旧是苏州沈家的招牌,他在苏州有无数门生故交,不需要京中来人,这些人跺一跺脚就能踩死沈家,沈夫人不是个好欺负的,如今的未来女婿更是个难惹的,沈清溯想要侵吞四房家产的计划,如今算是彻底落空。
“邵公子,既然侯府仁厚,愿以邵家血脉过继,沈家自然无有不允。”沈清溯说话的时候便感觉好似四房数十万家私全都从眼前飞过,心痛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今日冯知府和薛山长也在,劳烦两位对沈家四房过继之事做个见证。”邵瑜说道,如今只是同意了过继之人从邵家出,但等到邵瑜和沈芷兰生出那个孩子,恐怕还要等很多年,为了不再发生变故,今日最好立即将事情定下。
在商量钱财如何处理的时候,邵瑜问了沈夫人在苏州有多少田地,得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来。
邵瑜有些好奇的问道:“其实小侄一直有些奇怪,沈家太爷和沈家叔父都是状元爷,沈家应当家学渊源,但为何这样的书香门第,却没有自己的族学?”
沈夫人对于这个准女婿倒没有什么隐瞒,解释道:“沈家先前办过族学,二十年前由公爹出资兴建,只是那也算是沈家的一桩丑事了,族学没有出几个弟子,反而公爹资助的钱财被贪墨一空,也是因着此事,公爹跟他们生了不少嫌隙。”
嫌隙一旦生起,若不化解,后头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只会成为难以缝合的疤痕,这些族人连族学的银子都能贪墨,也无怪沈老太爷会不放心过继他们的孩子,若真过继了,估计沈夫人母女三年守孝未过就已经尸骨无存。
邵瑜听了这番话,心思急转,老侯爷想接沈夫人母女进京,进京后留在苏州的田产难以打理,若是卖掉又要耗时许久,邵瑜本想劝沈夫人将田产捐给族里做祭田,如今这般倒不好这样便宜沈家族人了。
沈清溯这个族长今日都露出如此贪婪的一面,且有先前族学的旧例在,只怕前脚捐了田产,后脚就被众人给偷偷卖掉,邵瑜自然不想便宜沈家这些吸血虫,但古代一荣俱荣,若是沈家继续没落下去,对沈夫人母女也没有什么好处。